第15章 工部之变

跟户部尚书的隐隐排挤不同，杜琢对青棠的态度一直颇为客气友好。

        工部是众所周知的清水衙门，专管营造，只提供劳力服务、对别的部门没有丝毫约束力，在六部中地位最低。所以工部每年的花费都被户部卡着脖子。

        因为时人觉得匠作们为达官显贵辛苦干活是应该的，是他们的荣幸，没必要给很高的待遇。整个社会上上下下都是这种观念。

        杜琢以前也是这种观念，直到他被排挤到工部坐冷板凳，才真的了解这个部门，了解到匠作们对国家的重要意义。如今他每年都努力想帮属下尽量多要点待遇，但户部每年都想给他们尽量往下砍，说是国家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要把钱用在刀刃上。而工部很明显不是那个刀刃。

        工部的人除了俸禄，就只能靠帝后太后皇子公主们打赏才能多点收入。大到建宫殿造兵器兴建水利，小到宫廷内外的各种大小的东西，工部干了最累的活，社会地位却最低，简直可怜得不行。

        青棠到工部来历练，杜琢就动起了小心思，想通过跟青棠搞好关系，让她帮忙在帝后面前说说好话，把工部的待遇提一提。没想到他还没开口，青棠就看出来了，还直接给他提出了解决方案。

        杜琢立马就把工部的几位侍郎、郎中官、员外郎们都喊了过来，一起想那些小玩意儿都是怎么造出来的。

        “那个石鱼老早就有了。我不记得是谁弄的，但是工艺倒是很简单，就是用一种有磁性的石头雕琢得轻薄圆润，放在水上漂浮，静止的方向就是南方。”

        “那个杂色摆件是一个窑工偶然烧出来的，因为那炉材料做失败了，他还被罚了月钱。就是那个刚刚告老还乡的李窑头。因为他干活时候不慎伤了左脚，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才有点印象。”

        “这个地动仪不是张工头给孙女做的玩耍的东西吗？他孙女现在都嫁人了。我记得当初那孩子也就玩了两天就不稀罕了，白瞎他费了那么多心血。这改进下真的会有用吗？”

        ……

        工部诸人冥思苦想，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把那些小玩意儿的来历都给扒拉了出来。

        “把李窑头、张工头这些人都叫回来，让他们把这几样东西研究透彻了！另外，杜大人，把他们的待遇都提一提吧！”青棠当即拍板道。

        “应该的，应该的！”杜尚书立刻安排人把李窑头从回乡的路上截了回来，把张工头安排去专门改进地动仪。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青棠很快给杜尚书介绍了几个靠谱的皇商，让他们先从指南鱼开始尝试合作。

        户部尚书崔由最近耳根子清静了不少，他发现以往跟苍蝇一样成天围着他嗡嗡嗡的杜琢最近不往他面前凑了。这家伙总算是识趣了一点！崔由这么想着，又把工部下一季度的预算往下砍了一些。结果过去十几天了，杜琢竟然都无动于衷，没有如以往那样跑他面前诉苦！

        崔由想不通原因，就着人打听了下，结果发现堂堂工部竟然行商贾之事，卖东西赚钱，简直是丢尽了天曌国的脸面！而且这其中好像还有清平公主的手笔！

        这真是个好消息！

        崔由摩拳擦掌，立刻纠集了一帮顽固派大臣，在朝堂上对工部和青棠大力弹劾。

        “陛下，堂堂工部竟然为了敛财倒买倒卖，行商贾之事，简直是大失体统。并且，老臣听闻这其中还有清平公主……”

        “行了，这件事朕和皇后都知道的，是我们许可了的。”天曌帝不耐烦地打断了崔由攀咬自己女儿的过程，指着杜琢道，“杜尚书，这是工部的事，你来给众位大臣解释一下吧！”

        “诺！”杜琢立马出列，按照之前青棠交待好的方式来奏对。

        “众位大人，我们工部并未倒卖东西敛财！只是把营造过程中的一些发明创造分享给民间，为百姓谋些福利罢了！”

        “哼！说得好听。我亲眼看到过皇商出入工部，还听说他们争着抢着给工部送钱。若是没有勾结，皇商去工部做什么？杜尚书该不会承诺他们卖官鬻爵了吧？”崔由冷哼道。

        他自觉这次证据充足，非要把杜琢拉下马，把公主赶出朝堂不可。

        “崔尚书说的可是这个？”杜琢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指南鱼，递给周边的大臣们查看，“这是我们工部的匠人偶然发明的一样小东西，可以帮助长途行商、出门在外的人辨别方向，避免迷路。有了这个小小的指南鱼，就再也不会有人迷路走入死地了。

        那些皇商来我们工部就是想要得到授权来制作这种东西，然后惠及天下人。崔尚书觉得，这不叫为百姓谋福利吗？”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几大皇商会抢着给工部送钱？杜尚书未免也太糊弄人了！”

        “别看它小，它的作用可不小，天下人都用得着。当然，我们工部吸引皇商的可不只这一样东西。”

        杜琢笑眯眯地喊人呈上了一个模型，然后对天曌帝说道，“陛下、诸位同僚，微臣借此机会要进献一样礼物。这是今年贡院考场的微缩模型。”

        然后众臣就看到了一个四人抬的巨大模型，上面是一排排的隔间，每个隔间的前后两面墙都是透明的玻璃墙。

        有人好奇之下还用手戳了戳玻璃窗，甚至用食指弹了弹。

        “大家可以看到，这个隔间跟以前贡院科考的隔间是一样的，但是有两面墙用到了我们新制出来的玻璃，从外面可以把里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以往我们监考得再严格，总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有了玻璃，任何人做任何小动作都会被发现，再难出现科考舞弊，也不会再有任何监考官被冤枉了。”

        杜琢得意地介绍道。

        选择做贡院考场的模型来展示，是青棠深思熟虑过后交待他的。因为十年前有一场科考舞弊案，把当时的国相和钧拉下了马。

        虽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作为开国功臣之一、又位高权重的国相，他压根就犯不着掺合什么科考舞弊，做监考官也不过是为了体现朝堂对科举取士的重视，但是他监考期间出现了科考舞弊案，还是别人检举揭发的，他无论如何都脱不了罪责。

        考官不能随便进入隔间，否则会打扰到考生，但是在外面也看不到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尽管大家都认为和钧应该是冤枉的，但是那三个考出同样试卷的舞弊者确实跟朝堂上和钧这一派系的人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出事后又齐齐自杀，搞得调查进行不下去。如此一来，和钧就更辩白不清楚了。

        最后，和钧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壮年之际直接告老还乡，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就这样染上了洗不掉的污点。回老家后不到三年，和钧就郁郁而终了。

        临终他写下了血书呈交天曌帝，申诉自己的清白。可惜就算他活过来，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无辜。监考官本是一项美缺，此后却成了烫手山芋，谁都害怕遇到个无名冤案被拉下马。

        自此以后，科举制度越来越严格，但没人能保证万无一失。以至于每次科考完了，考场都要推倒重建。眼看还有半年就要进行下一轮科考了，朝中众臣们心理压力都很大，这个时候推出这种安装了通透的玻璃墙的考场隔间，简直是天冷了送炭、瞌睡了送枕头。

        果然，朝中众臣们越看这模型越满意，就连崔由也不例外。但是他还没忘了今天的主要目的。

        “这东西是不错，可是这跟你勾结商贾有什么关系？”

        “崔大人有所不知。那些皇商来我们工部，不止想要指南鱼的制法，也想要这玻璃的制法。寻常百姓家里是糊的纸窗，贵人家里用的是纱窗，但是都没有这种玻璃窗好，透光但不透风，实在再好不过了。如果百姓家里都能安上这种玻璃窗子，你说这是不是造福百姓？”

        杜琢颇有得色。

        “当然，我们工部以后肯定还会出很多别的好东西的。那些皇商想学技术卖东西，肯定还会经常来找我们工部合作的。”

        “钱粮之事，向来是户部负责。工部私自与皇商合作，岂非公器私用？”崔由自以为抓到了杜琢的小辫子，义正辞严地说道：“陛下，微臣参杜尚书唯利是图、私相授受、假公济私……”

        “崔卿家不必着急。工部的事，杜爱卿一开始就跟朕报备过，朕是许可了的。”天曌帝捋了捋胡须，慢慢说道。

        “……”崔由还能说什么？陛下都认了。但是就这样罢手他实在不甘心，眼珠子一转，他又启奏道：“这倒是臣不明情况，唐突了。只是钱粮之事乃是户部的份内之责，商贾狡猾，工部没有跟他们打交道的经验，怕是会吃亏。不如从今以后，此事还是交予户部负责。工部只要出人出力就行了。我户部定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不行！我们搞的好好的……”杜琢怒道。崔由老儿想得真美！别人出力他收钱，简直是岂有此理！

        “杜大人不同意，难道真的有什么隐秘的心思，贪图那些钱财？”崔由似笑非笑地看着杜琢道。

        “你……”杜琢气结。但是以前钱财的事确实是户部管的，崔由的理由看似冠冕堂皇，他不能因为反驳而被扣上个贪财的帽子。

        “呵呵~”一声讽刺的笑声响起，“户部？户部管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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