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未婚妻
冬季的白昼总是消逝得很快，此时申时未尽，天边却已泛起了红霞。青果村通往清风镇的主道上行人并不多，安参驾着马车有些心不在焉。这一个月少爷几乎踏遍了明山县每个乡镇，别说人了，连个消息都没有。
想到这安参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车厢里的人说：“少爷，寻访完这个村子便要返回镇上了，太晚了不好赶路。”
车厢里，安如陌斜倚着软枕闭目养神，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他应该早些回来的，安如陌细细摩挲着手里的小银牌，心微微抽疼。
那是一枚八卦形状的银牌，也就拇指指甲那般大小，一面竖排刻着“出入平安”、“百事无忌”两行字，一面寥寥数笔刻着一株兰花。
“还有多久进村？”安如陌问道，那低沉的嗓音竟是比路旁传来的幽幽梅香还要清冷。
安参张望了下回禀道，“快了，已经能看见屋舍人家了。”
安如陌没再言语，将手上的红绳重新戴在脖子上，又将绳上系着的小八卦收进衣内，仔细贴身放好。不知道想到什么，安如陌唇边漾着一抹笑意，布满血丝的桃花眼里，是朝露般透澈的深情。
“少爷，到了。”安参回了一句，便停下马车，先一步上前敲门。
王大牛看着眼前小厮打扮的少年，还有停在一旁的马车挠了挠头问道，“你找谁？”
“这位大哥，我想向您打听个人。最近两三月内咱村里有没有来过一位姓苏的姑娘，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大概是这般模样。”安参展开手里的画像向王大牛寻问道。
原来是寻人的，这腊月二十九还在外找寻，这家人也是有心了。安大牛很想帮上忙，但看了看画像却是没啥印象，只得摇摇头道，“没见过。”
“那打扰了，我们再去别处寻过。”安参心里早有预料，当下客气地回道，转身向马车走去。安如陌掀起厚毡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刚系好披风准备下车的他颓然地又跌坐回去。
“寻什么人？叫我也瞧瞧。”王老汉出了堂屋准备上趟茅房，听见门口的动静便大着嗓门嚷道。
安参停住脚步，想着多问一句也耽搁不了什么，便转身又将画像展开给王老汉看，“大爷，你见过画像上的姑娘么？”
王老汉凑近瞧了瞧，发现这画上之人还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有些眼熟，但是我见到的那位姑娘比画上的看着大些。”王老汉沉默了会儿才咂吧着嘴说道。
“她在哪里？”安如陌闻言猛地站起身来，直接叫车顶撞了个眼冒金星，却也顾不得痛急忙下车问道。
王老汉见车上下来的锦衣公子一脸焦急，心里有些犹疑，这寻的人和他是何种关系？
“大爷，你说的那位姑娘她人在哪？这画像是照着她几年前的模样画的，如今定是有些变化的。”安参见终于有点希望了，赶紧替自家少爷相问道。
王老汉打量这主仆二人也不像坏人，但他也不能贸贸然地给小竹子找麻烦，还是得问清楚才行。心里想着王老汉便又问道，“你们找的姑娘姓什么？又是她什么人？”
“她姓苏，是我。。。”安如陌眼底一暗，踯躅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实情，“她是我远房表妹，前阵子双亲去世，只身流落在外，我一个月前才得知消息，想着寻她回去好生安顿。请老人家告知她的去向，安如陌不甚感激。”
原来如此，这倒是对得上了。王老汉扶起躬身作揖的安如陌爽朗地笑道，“安公子客气了，我说的那人现在在何家，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前走，靠近青果山的那座青砖小院就是了。不过，她是不是你要找的远房亲戚，这个老汉就说不准了。”
能有些许消息便很好了，安如陌仿佛在无尽黑夜里看见一点微幽灯火，死寂的心又慢慢苏醒了过来。向王老汉郑重道过谢后，主仆二人便一刻不停地驾车前去，安如陌甚至都不愿再回车厢，在车辕处和安参并坐着，迎面的寒风吹起他的玄墨披风，年轻轻的一个人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
“麻烦让一让。”驾车疾行的安参瞧着道上有人大老远地就高声喊话。手拿数枝红梅的何修竹听见身后动静，急忙避让开来。往老师家送卤鹅回来的他此刻快要到家，心情也是十分不错。
何修竹抬眼望去，和安如陌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而过，心里不由得暗赞一声，好风仪。此人容貌虽算不上惊艳，却也端方周正，身上更有一种难得的清冽如泉幽玄如月的气质。匆匆一撇，便叫人过目难忘。
“应该就是这家了，少爷。”安参将马车停在路旁，想要上前敲门却被安如陌拦下。万一不是她怎么办？安如陌突然有些心慌。静立在马车旁良久，安如陌抿了抿唇，像是下定决心般大步朝何家走去。
居然只是虚掩着，安如陌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冻结，安如陌瞬间湿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三千青丝轻拢在背后，只用根红绳简单松散地系着，每次她刚晾完头发都是这般做的。。。
一眼不错地看着那抹拍打着棉被的纤瘦背影，安如陌笑着，放轻脚步走上前去。
“回来啦？”苏小懒感觉有人靠近，以为是何修竹回来了，便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笑问道。
下一秒毫无防备的她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淡淡的药香萦绕鼻间，苏小懒有一刹那的失神，好熟悉的感觉啊。
“我回来了，兰儿，我回来了。。。”安如陌紧紧将人拥着，温热的眼泪掉落在苏小懒脸上，让她猛的回过神了，这不是何修竹。
“放开她！”苏小懒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何修竹怒气沸腾地大喝道。跌落在地的梅枝依旧冶艳，此刻却无人顾惜。
何修竹大步上前扯开安如陌，随即卯足力劲一拳便打在他脸上。在家门口瞧见刚才的马车小厮何修竹心里便有些奇怪，没想进了院子会瞧见让他怒火焚心的一幕。这人瞧着风度翩翩，竟是个浪荡登徒子！
安如陌正沉浸在重逢的无边喜悦里，突然被拉扯开来，当真是恨不得把来人千刀万剐了才好。那一拳落到脸上，疼痛彻底激怒了他，当下便回手一拳，紧接着又是狠狠一脚将何修竹踹倒在地。
安如陌上前又是一脚，何修竹侧身避开，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在地，而后欺身压上凌厉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安如陌左支右挡，趁何修竹一个不注意，曲膝一顶，直直撞向他的小腹，又一次扳回颓势。
何修竹和安如陌两人身量相仿，力气也差不离，说来不过三五息的功夫，却是激烈扭打到一块，那叫一个如火如荼，难分胜负。
“你们快别打了！”苏小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把他们分开。等在院外的安参见自家少爷被打了也赶紧上前帮苏小懒拉人。
奈何两人拳打脚踢你来我往厮杀得太过惨烈，只凭苏小懒和安参都拉不动他们。最后还是何家众人听见动静出来帮忙，才将两人分开。
不过此时两人身上却都是挂了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不说了，嘴角还都沁着一丝血迹，幸亏没把牙打落了，要不然这个年就好玩了。
“你们是何人？来我家做什么？”何修竹对安如陌怒目而视，瞧着众人都在便没问得那么明显，但是这人敢调戏苏小懒，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安如陌看着隐隐将他围成一圈的何家人，用手擦去嘴角的血丝，并没有任何张惶的神情。“我是安如陌，我来找我的未婚妻。”安如陌指着苏小懒沉声道，看向她的眼里却是让人无法直视的柔情。
安如陌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聚集在苏小懒身上，何修竹那噬人的目光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她居然还有未婚夫。。。
苏小懒此刻真的觉得头都快炸了，这么会儿功夫她已经想起来安如陌是谁了，也知道这未婚妻是怎么回事了。可是这个要怎么说呢，苏小懒还没组织好语言开口解释，便被何修竹拉到身旁。
“她是我娘子，你找错人了。”何修竹直视着安如陌不容置疑地说道。
娘子。。。安如陌只觉得像是如山巨石从九天之上极速砸落，将他的心狠狠地砸个稀碎。大脑一片空白，周遭景物好像慢慢塌陷，一点一点化成无边的黑洞，将他的所有都吞没了。兰儿她嫁人了。。。
“不可能！”安如陌上前一把将苏小懒抢了过来，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何修竹怎么可能让他碰苏小懒，上前就想抢人，却被他一把推开。
“兰儿，你不是他娘子对不对？他是骗我的对不对。。。。”安如陌看着苏小懒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语气里的哀求和无助让苏小懒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情愫好像挣开封印汹涌而出，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倾如注，往日种种在苏小懒脑子里飞快闪过。苏小懒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大脑好像一下子承受不来。
用力地甩了下头，苏小懒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那股莫名的情绪。挣开禁锢住自己的双手，苏小懒看着安如陌轻声说道，“阿陌哥哥，我已经嫁人了。”
说完苏小懒便快速地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得厉害。苏小懒有些明白了，原主是真的很喜欢安如陌，可是安如陌回来晚了。
苏小懒此时内心十分纠结，她只想接收原主的记忆，半点儿也不想接收她的情感啊！之前没见着安如陌都想不起来有这人，可现在见着人了这不由自主的悸动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个人的执念真的可以刻骨铭心到这种地步？
真的觉着好亲切，好心疼，好想抱住他。苏小懒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要上前抱住安如陌一起哭的冲动。
“不可能的，兰儿不可能嫁人的。。。兰儿嫁人了，那我这些年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安如陌喃喃自语，像是被抽走灵魂似的僵硬地朝院外走去。那微颤的背影，比那生机全无漫天黄沙的荒漠还要苍凉。
此时的安如陌好像行走在无尽冰原，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只觉得喉间微甜，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安如陌眼前一黑，砰的一声便栽倒在地。身旁几枝红梅殷然绽放，说不出的妖冶芬芳。
“阿陌！”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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