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战疫 | 隔离日记：如果还有明天，我会马上求婚

讲述人：傅俊

        时  间：2020年2月1日

        地  点：重庆

        职  业：国有建筑企业职工

        傅俊在重庆一家建筑企业工作，公司的集团总部就在武汉。所以他每个月都会去武汉参加一次采购招标，早已对流程轻车熟路。2020年1月16日，他又一次动身前往武汉。除了6小时动车行程稍显枯燥外，其余都很顺利，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

        一、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1月17日-19日

        17日中午，傅俊把事情办完，在集团食堂吃了个饭，然后回宾馆睡午觉。

        由于订的晚上11：30回程的飞机，时间还早，傅俊便约了在武汉工作的老同学李华出来碰面。

        见面后，两人天南海北地胡侃了一通。李华有点小感冒，咳嗽个不停。傅俊调侃他道：“你小子怎么老是咳嗽？不会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了吧？小心我举报你，让他们把你抓到金银潭医院隔离起来！”

        “你敢！”李华说着回给他一个白眼和中指。

        接着，两人便聊到了武汉近期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问题。虽然已经有了几十个确诊病例，还死了一两个人，但是官方公布的消息是疫情可防可控，目前也未发现明显人传人迹象，因此大家都没觉得这个肺炎有多严重，武汉市民的生活还是照旧，没有太大的影响和改变。傅俊和李华也只是把这个新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简单聊了聊。

        晚饭后，傅俊陪李华去药店买感冒药。傅俊下意识地问老板有没有口罩卖，老板说只有粉色的了。

        李华抓住机会回敬他道：“哟呵，你崽儿刚刚还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咋的，这会儿又怕死了？我告诉你，晚啦！我早就把病毒转移给你啦！”

        老板也在一旁笑着说道：“小兄弟，新型冠状病毒没什么大不了的，戴不戴口罩没啥区别，不用太担心。”

        听着两人的话，傅俊看街上确实没什么人戴口罩，如果自己突兀地戴一个粉色口罩出门，确实过于辣眼了一点，于是只得作罢，但仍不忘嘴硬道：“谁说我要买口罩啦？我就问问而已。”

        买完药，傅俊又和李华打了一会儿台球。等到时间差不多后，便搭乘地铁2号线赶往机场。

        上了地铁后，傅俊发现车上咳嗽的人不少，于是他下意识地把嘴巴埋到了衣领里面。

        回到重庆后，由于之前肠胃一直不舒服，而且家族又有肠癌史，傅俊担心有什么问题，于是19日请假一天去医院做了个肠镜检查。检查完后，报告显示没有大的问题，傅俊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坐在回家的车上，傅俊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车流和人流，油然而生一种充实感，感觉到了一种朝气、希望和活力。他想：新的一年就要到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不是么？

        对了，新的一年，到底该用哪种方式向小楠求婚呢？简单的？温馨的？浪漫的？复古的？搞怪的？

        傅俊一直没有想好。

        没事，不着急，慢慢来吧，时间还有的是。

        傅俊在心里告诉自己。

        二、波折反复，忐忑不安

        1月20日-22日

        20日，肺炎疫情突然开始爆发，钟南山院士在记者问答会上证实了武汉肺炎的“人传人”，且有医护感染。直到这时大家才开始真正意识到这次肺炎疫情并不简单。于是网上各种舆论开始猛烈发酵。

        傅俊看到网上、微博上铺天盖地的新闻，联想到自己刚从武汉回来，且17号还坐地铁2号线经过了离华南海鲜市场较近的汉口火车站地铁站，在地铁上与咳嗽的人群有较为密切的接触，不由得后怕起来。

        晚上，傅俊身体开始发热、不舒服。他安慰自己道：可能是刚做了肠镜检查，身体有点虚弱，再加上看了新闻后的心理作用而已，不要胡思乱想。

        21日上午，傅俊的身体由发热变为发烫，并出现咳嗽症状。到了下午，症状越来越强烈。开完会后，傅俊请了假提前下班，回到家后用体温计一测：385度。

        傅俊顿时吓到了，开始心慌和害怕起来。想到自己往年冬天感冒的话，一般都是嗓子发炎、流鼻涕，基本没怎么发过烧，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不流鼻涕却突然发起了烧，还咳嗽个不停。从症状上看和肺炎有些接近了。

        来不及多想，傅俊连忙带上病例、社保卡、身份证，到楼下药房买了个口罩戴上，然后打车赶往附近的医院。在车上，傅俊坐在后排一句话都没说，感觉心跳得很快，浑身又热又冷的，十分忐忑不安。

        到了医院发热门诊后，傅俊发现里面有四五个跟自己一样从武汉回来而且有发热症状的人，大家都戴着口罩，一言不发。眼神都有些迷茫、空洞。

        傅俊给医生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和症状后，就被安排去做了血常规、拍了胸片。

        一直等到晚上7:40左右，结果终于出来。医生说检查结果正常，基本可以排除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傅俊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傅俊和女友小楠视频聊天说起今天检查的情况，小楠叮嘱他要按时吃药、注意身体。

        22日，傅俊没有去上班，就待在家里吃药、休养。女友小楠14号就已经回老家了，傅俊的父母在外地做生意，过年的时候正是生意好的时候，所以他们不会回来过年，傅俊也不想自己回老家过年，于是今年他准备自己一个人在重庆过年。

        一个人待在家里有些无聊，过年也没有什么太多需要置办和准备的，傅俊只得不停刷手机看新闻。结果网上又铺天盖地满是肺炎疫情愈演愈烈的消息。傅俊看到网上有人说新冠病毒检测不出来只是还处于潜伏期症状不明显而已，还有人说现在医院都是尽量不给你确诊，怕引起恐慌，再加上又看到几个确诊病人的指标异常情况和自己的检查结果类似——都是嗜酸细胞总数和百分数偏低，傅俊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于是隔一会儿就去测一次体温，密切关注自己的身体情况。

        到了晚上，傅俊的体温还是不稳定，忽高忽低的，咳嗽症状仍然没有缓解，反倒有加重的趋势，嗓子也疼得厉害。傅俊在微信上向女友小楠表达了担忧，小楠让他第二天如果症状还是没有缓解就赶紧去专门的医院再检查一下。

        睡前，傅俊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给小楠发微信说道：“亲爱的，我好爱你呀。”

        小楠回道：“亲爱的，我也爱你呀。好想过去陪你。”

        傅俊给她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三、一墙之隔，两个世界

        1月23日-24日

        23日早上，武汉封城的消息传来。

        傅俊的发热和咳嗽症状还是没有缓解。

        在焦躁和恐慌蔓延的氛围中，傅俊赶往附近的定点医院准备再做一次检查。

        给医生讲述了自己的武汉经历和症状后，傅俊再一次做了血常规、拍了胸片。

        拍完胸片后，傅俊被护士带到了楼上的隔离病房等结果。

        隔了一会儿，护士“全副武装”地穿着隔离服进来了，跟傅俊交代可以点外卖送到楼下，他们帮忙送上来。顿时，傅俊心里感觉不是太妙。

        吃完午饭，医生说傅俊的血常规有几个指标异常，胸片也有点不正常，又是刚从武汉回来的，可能需要隔离治疗一下。于是傅俊就被带上了一辆破旧的救护车。

        穿着防护服的司机和护士坐在驾驶室里，傅俊一个人坐在破旧的车厢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路是他平时经常会开车走过的，很熟悉，但是此刻行进在这条路上的心境和处境已经完全不同。伴随着身体的不适，傅俊的心情也有些低落。

        到了指定的隔离医院后，傅俊被带去拍了ct，进一步检查肺部是否有异常。

        下午两点过，ct结果出来了，没有异常。傅俊压抑的情绪突然就释放了，心想：太好了！没有异常就是没有问题了吧？那我是不是不用隔离，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没想到医生完全没有松口气的意思，仍然按部就班地做着手头的工作。医生告诉傅俊，ct检查没有异常不排除是早期症状不明显，按照正常的流程还是要隔离治疗。

        随后，护士把傅俊带到了楼上独立的隔离病房区。隔离病房区一共有6间房，每间房有6张床。傅俊被带到了其中一个房间，里面暂时就住了他一个人。

        让傅俊担忧的是，除了他住的这间房以外，隔离区其他病房至少住了三四个跟他差不多的疑似病人，但是隔离区的每间房都没有独立的卫生间，6间房的病人都要到走廊的两个公共卫生间（1个坐便、1个蹲便）上厕所。

        傅俊在心里嘀咕：这样子难道不用担心交叉感染吗？

        来不及多想，傅俊就被护士指挥着躺在了床上，然后护士一口气抽了他9管血，还有一次动脉血。抽动脉血的时候特别疼。

        然后就开始了输液、测血压、做雾化治疗等。

        下午的时候，傅俊给李华拍了张病房的照片，告诉他自己被隔离了，让他也小心点，注意一下有没有相关症状，有的话尽快去定点医院检查。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傅俊没有把自己有肺炎疑似症状以及被隔离的消息告诉父母。

        晚上，傅俊“全副武装”地——左手输液，中指夹着指氧饱和度测试仪，身上贴满了各种心电监控的片片，右手手腕戴着测血压的仪器，脸上还戴着雾化器面罩——和女友小楠视频聊天。

        视频对面小楠一家人都在，很有团团圆圆过大年的氛围，而自己却孤零零地趟在隔离病房，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去的一天。傅俊强忍浑身的疼痛和内心的难过，笑着用嘶哑的嗓音跟小楠的家人打招呼：“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好。”

        小楠的妈妈说：“没得事的小傅，你们年轻人抵抗力很强，一定能战胜病毒。”小楠的其他家人也一个劲儿地宽慰他、鼓励他。听着对面一大家子人的嘘寒问暖，傅俊一直绷着的心突然决堤了，情不自禁流下眼泪，小楠也忍不住哭了。傅俊连忙把手机拿远点，不想让自己狼狈而又脆弱的样子暴露得太彻底。

        聊完视频后，傅俊想了很多很多。尤其是之前看过的关于非典治疗后遗症的新闻。他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出去？出去后，会不会有治疗的后遗症？到时候，我和小楠还能在一起吗？傅俊和小楠是大学时期开始恋爱的，两人在一起已经七八年了。想到可能会骤然分开，傅俊不由得悲伤起来。

        23号晚上，是傅俊在隔离病房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由于睡觉时必须要戴着口罩，很难受，再加上护士隔一段时间就进来测一次体温，傅俊没有睡好。

        24日，傅俊的情况有所好转，没有咳嗽了，体温也稳定到了37度以下，他又兴奋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马上都可以出院了。但医生和护士没有像他这么乐观，还是兢兢业业地做着手头的工作，一步步按照流程进行着治疗。整个隔离区只配备了一名护士，偶尔有两名。而且护士需要整天穿着厚厚的防护服，照顾隔离区的全部病人，有时候根本都忙不过来。傅俊不禁对这些辛苦奋战在疫情第一线的医护人员心生敬意。

        中途有几次父母打电话过来，傅俊不是在治疗就是在和护士说话。他只好暂时先不接，等到护士走后再偷偷给爸妈打过去。听到爸妈在电话中关心他发烧咳嗽好了没，傅俊装做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哎呀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们就专心忙生意吧，别老打电话来烦我了，还在睡觉呢。”

        晚上，傅俊的情况突然出现反复，咳嗽不止，体温又重新飚回了37、38度左右。这让傅俊放松的心又重新揪紧了。

        一个人躺在隔离病床上，傅俊想到今天就是除夕夜了，而自己却要一个人在隔离病房度过，有些难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起了新年祝福：新年快乐，希望能早日康复，也祝父母万事如意、平安健康……想了一会儿，他的眼角有些湿润，一阵孤独感袭上心头。傅俊的内心开始挣扎起来：我到底要不要把自己被列为疑似病人、被隔离的消息告诉父母？告诉他们又能怎样呢，生意不做了赶回来陪我吗？但是他们除了在外面担心和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呀。另一方面，如果不跟父母说的话，万一……万一我突然不行了怎么办？通知他们来见最后一面吗？这会不会又太残忍了点……

        想来想去，傅俊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决定看看明天的情况再说。

        四、核酸检测，黎明前黑暗

        1月25日-26日

        25日上午，医生安排傅俊做核酸检测。

        打了麻药后，傅俊很快睡了过去，护士拿了一根很长的管子从鼻子一直塞到肺里面取样，同时从喉咙取样进行“咽拭子检查”。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做完后，傅俊鼻子里面就多了很多鼻息痰，还流了一次鼻血，很难受，医生说是插管子进去的时候损坏了鼻腔的粘膜，过几天就会好。

        做完核酸检测取样后，傅俊整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还是咳嗽，而且由于一直做雾化，他感觉味觉和嗅觉都有些麻木了。

        晚上，核酸检测结果迟迟没有出来，傅俊难免有些担心，又跟女友小楠聊视频，聊着聊着不小心又哭了。似乎每次见到小楠，总会触碰到他心里面最柔软的部分。

        晚上11点过，核酸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是阴性。傅俊松了口气。但护士告诉傅俊，明天还要再做一次核酸检测，要两次都是阴性才能排除感染。

        26日，得知了还要再做一次核酸检测之后，傅俊的情绪突然由担心、焦虑变成了烦躁和抗拒。他不想再输液，不想再抽血，不想再做雾化、不想再从鼻子里插管子进去，不想再趟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了。他恨不得现在就能拔掉所有的针管仪器，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以他的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他只得按照医生的要求，又做了一次核酸检测。

        晚上，在第二次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之前，傅俊的情况又严重起来，除了再次体温升高和咳嗽外，指氧饱和度也突然降到了70以下（之前一直都是90多）。傅俊解释说可能是仪器没有戴好，但是护士帮他重新戴好后，指标还是没有回升。

        看着护士有些紧张的样子，傅俊感觉仿佛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凉水——眼看着解除隔离的希望就在眼前，前景马上要一片光明了，结果乌云突然又跑出来，遮住了阳光，投下了阴影。傅俊在心中暗暗嘀咕：这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遭交叉感染了？听说这个隔离区有一个核酸检测弱阳性的病人，难道是上厕所的时候感染了？还是护士照顾了其他病人，再过来看我的时候感染了？会不会是护士没有把核酸检测的仪器消毒干净，所以感染了……躺在床上，傅俊感觉心乱如麻。

        没办法，护士只好再给傅俊抽一次动脉血，做一个血气分析评估了解一下指标异常的原因。傅俊有点抗拒，但终究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做了一次检查。

        过了10几分钟，血气分析结果出来了，没有问题。再过了一会儿，第二次核酸检测结果也出来了，还是阴性。

        双喜临门，傅俊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原来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黎明前的黑暗。

        晚上11点半左右，医生打来电话，告诉傅俊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但他身上穿的所有衣服包括鞋子袜子都要丢了，让他通知家属送衣服过来。傅俊连忙打电话给朋友。

        换上新衣服后，傅俊取下手腕上输液用的留置针，带着消毒后的手机、眼镜、耳机线、钱包等连夜转到了普通病房。

        五、重见天日，感慨万端

        1月27日

        27日，傅俊还是有咳嗽、流鼻涕的症状，又输液到下午后，症状总算缓解了。

        在傅俊的软磨硬泡下，医生终于同意他结账出院了，还告诉他“出了院就不要再回来了”。听到医生的话，傅俊兴奋地跳下床，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医院。

        晚上回到家，傅俊才在手机上看到自己喜爱的球星科比离世的消息，刚刚雀跃的心情瞬间又低落了下来。想到科比的离世和自己过去这一个星期的遭遇，傅俊不由得感慨万千：

        世事无常，生活中没有什么是可以确保的，今天是未知的，明天也是未知的。我们之前设想的很多坚固无比的东西其实十分脆弱，无论是生命、健康，还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无论你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如何，意外还是说来就来。生命太短暂，太宝贵了，因此更要加倍珍惜，要对自己拥有着的每一个“明天”保持感恩。

        思绪至此，傅俊想到了《如果还有明天》的歌词：“如果还有明天，你会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幸好，我还有明天。傅俊心想：明天过后，我要更努力地活下去！要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追求更好的自己；要让自己每天都活得充实、快乐；要持之以恒地探索真理，发自内心地去爱；要慷慨地去奉献与给予。

        我要尽快向小楠求婚，告诉她我们一辈子不分开了，尽快！

        我要尽快给父母一个大大的拥抱，大声说出我爱他们，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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