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战疫 | 我在村口拦路的两天半夜
讲述人:曾曾
时 间:2020年2月5日
地 点:重庆垫江县农村 距武汉约八百公里
职 业:公司职员
我们村位于重庆市垫江县,差不多在川渝交界处,2020年1月26日开始正式封路。
村主任齐叔让我爸把货车开出去,进村的路是一条丁字路口,货车开到路中间斜斜一停,把路挡住大半,车厢外挂了一张很大的纸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行大字——“非本村人严禁入内,进去也要打出来!”
黑色的字写在棕色的纸板上其实并不清晰,稍远一点便看不清楚,不过没关系,还有两个带红袖套的值班人员随时关注你的动向。
事情的起因来自县里公布的确诊冠状病毒肺炎患者人数,五个人对一个县来说已经不少了,何况近日更是有传言称其中一例就在我们镇上。
镇子离我们村很近,走路用不了半个小时,原先总觉得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村民们顿时慌了,好多人问齐叔这个消息是真是假,齐叔闭口不答,转过头来就作了封路的决定。
1
我们村出去打工上学的基本集中在重庆和成都两地,该回来的早回来了,进村的路一封,大家似乎感觉整个村就此戴上了防毒面罩,纷纷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动状态,串门的串门,打麻将的打麻将。除了村口停着的货车,这个春节好似和往年并无差别,只有齐叔一个人整天黑着一张脸东奔西跑。
我爸是村治安巡逻队的,按照排班他应该28号去村口值守,可他头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吃坏了肚子,跑了一晚上的厕所。我妈让他给齐叔打个电话,就说拉肚子去不了了,可老头子舍不得每天一百的值班补助,更怕他不在的时候别人说动了齐叔不用他的货车,那可是每天两百元,有人正瞧着眼红呢。
我爸想出的补救办法是让我去帮他顶两天。我考虑了很久,不想因这事惹得他不高兴,一年总共回家才这么些天,不就是图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年吗?
齐叔倒没说什么,他比我爸小两岁,以前一直在沿海地区打工,几年前才回来。我们走到村口,另一个值班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是我大表哥田全。
齐叔从手包里拿出一包医用口罩,盯着田全说:“省着用,老子好不容易才搞到的。”田全嬉皮笑脸伸手去齐叔包里摸烟。
我拿着口罩有些惊讶,因为在感到事态严重之后我曾专门去过镇上县里,到处都没有合适的口罩,后来还是听了论坛网友的,到五金店去买的那种工业用的劳保口罩来凑合。如今这个阶段能搞到口罩的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能人啊!
齐叔叮嘱我们,首先当然是不让外来人进村,然后重点防范对象是红树村的人,那个村有两户一直在湖北某个城市卖菜:“就是金家那两兄弟,你们应该见过的吧?海娃儿不晓得还记得不,田娃儿,你肯定认得到。”
田全顺手把齐叔的烟揣进口袋:“主任,消防车来了放不放哦?”
齐叔一脚踢过去:“飞机来了都先给老子打电话!”
今天天气不错,我和田全靠在不知从谁家搬来的破皮沙发上吞云吐雾,漫不经心地说起当前的防疫状况,顺便对严重疫区的同胞表示同情,就仿佛本县确诊的五个病例从没有发生过,背后的货车也只是个摆设一样。
我觉得我们有点像以前抗日战争时期拦路查路条的儿童团,或者是守着消息树的放羊馆,发现病毒,推到消息树,一棵接一棵,情报直传到县里,不,市里,然后我们就戴上了大红花……我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轻轻的鼾声,田全歪着脑袋睡着了,我也不由哈欠连连。
整个上午都过得很无聊,没有人试图进村,只有曾庆龙带着他两个小侄子走田埂路出去河边钓鱼。我们给他开玩笑说准出不准进,他说钓到了鱼去他家喝酒。
中午我和田全轮换着回家吃了饭,我妈心疼我在外面喝冷风,一直在埋怨我爸。我爸倒是理直气壮:“别人花木兰都能替父从军,这小子还是个男人呢。”我安慰我妈说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春游了。
2
下午雾气散开,太阳彻底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大约三点过,远远看到一辆白色面包车往村口开过来,一直开到我们面前停下。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大衣的中年人,笑着对我们说:“兄弟,麻烦挪一下车子,我们要进去。”
我看了一下车牌号,是本地车牌,但人不认识。田全走近手搭在眼睛上看看车里,摇头说:“不得行哈,哥老倌(川渝方言,可理解为“兄弟”、“大哥”、“老兄”等意思),现目前只有本村的才能进。”
中年人过来发了两支烟:“不是外人,不是外人,姚明芬认得到吧,她是我们幺姨婆,我们是过来给她老人家贺寿的。”
我和田全对望了一眼,姚明芳的确是我们村上的,前段时间听她们家人说过要办七十大寿,家家户户都提前打了招呼的,后来据说齐叔私下做了很多工作,关键时期不能举办导致大规模人员聚集的活动,因此才被迫取消。
我接过烟说:“姚婆婆家不是说不办了吗?”
中年人点点头:“她老人家办不办是她的事情,我们做小辈的心意尽没尽到就是我们的事了,你说对不对兄弟?”
田全比我大七八岁,处事要稳重得多:“那你们给村上打了招呼没得?封路是我们村主任安排好的。”
对方明显有点不太高兴了:“咋个的哦,不相信人嗦,不相信你们把姚明芳喊出来嘛,看她认得到我们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就得罪人了,田全只好给齐叔打电话,让他来解决。
齐叔接了电话匆匆跑过来,一来就拱手道歉:“对不起哈,哥老倌,确实不能进,你也晓得现在啥子状况,多担待哈,多担待哈。”
中年人推开齐叔递过去的烟,沉着脸说:“啥子不得了的嘛,我懒得给你谈,我给我幺姨婆打电话。”
不一会儿就看到姚明芳带着三个儿子赶过来,别看她年纪一把,腿脚还相当利索,远远就招手:“海娃儿,去把你老汉喊过来把车子挪开,听到没有?”
我为难地看着齐叔,齐叔没说话。
姚明芳过来就叉着腰骂开了:“齐狗子,上次都已经给了你面子了,你说不办就不办,这次老娘的亲戚特意过来了,你还拦到干铲铲,赶快把车弄开!”
齐叔被骂得脸色涨红,梗着脖子说:“姚嬢,我也是为全村好,你也晓得现在那个病毒闹得厉害,好多地方都有人感染,我们县上这回也着了五个,你出去看一下,不单我们村封了,好多村都封了。”
姚明芳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指着齐叔鼻子继续骂:“好你个齐狗子,老娘从小看到你吃屎长大的,现在不得了了,当村主任了,老娘不得怕你!你到底让不让?”
齐叔也发了性子,大声说:“就不让,你去镇上告我嘛!”
旁边的中年人早等得不耐烦了,上前一把把齐叔推了个趔趄,双方抓扯起来。
我和田全赶忙上去拉架,我虽然戴了口罩,多少有点心虚,主要在边上咋呼,看着姚明芳中气十足,口水全喷到齐叔脸上,心想幸好姚老太婆少有出村,基本没有携带病毒的嫌疑,否则齐叔晚上可能要睡不好觉了。
3
面包车上又下来几男几女,齐叔和田全势单力薄,节节后退,这还多亏姚明芳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是老实人,不但没上去动手帮忙,还拉住了气势汹汹的老三,嘴里不停喊着:“妈,都是一个村的,有话说话就是。”
我见形势不妙,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去召集救兵,一眼看到姚家幺孙女秦虹雨抄着手站在一边看热闹,我连忙跑过去,伸手在她眼前一晃:“不去把你奶奶拉开,还看热闹?”
秦虹雨鼻子一皱,撇撇嘴:“我哪里管得了她们哦,嘴巴都说干了硬是不听,反正如果有外人来,我就走。”
“你开学还早,再说现在这种状况,说不定要延迟开学的。”
“我们在校外租的有房子,眼不见心不烦。”
那边田全抵挡不住,高声叫起来:“海娃儿,快来哦,遭不住了,你还在那儿泡妹妹!”
正在这时,我眼尖看到齐叔手机被打到了路边,灵机一动,飞快地跑过去捡起来,用齐叔的手机在村微信群里发了一条信息:有带病毒的人要强行进村,大家快来帮忙。
不一会儿,村会计老胡带着七八个人赶了过来,中年人那一伙见势不妙,先停了手,秦虹雨也上来好歹拉住了奶奶。中年人兀自不服软,掏出手机说是要打电话找人。
我心里暗暗鄙视,这个风口浪尖上,就不相信有谁敢站出来给他撑腰,万一给扣个破坏防疫的帽子,死得一定很惨。
中年人在大家目光聚焦中,前后打了三四个电话,这个“哥”那个“长”,捂着嘴说了半天,看来还是没取得预想中的效果。
猛听得“哇”一声怪叫,大家吓了一跳,看见村子小卖部拐角处冲出来一个身影,手拿一把黑黢黢的柴刀朝这里跑过来。
中年人连忙招呼同来的人上车,掉了个头往来路逃去。一把柴刀“咣当”甩在公路上,差点砸中汽车尾箱。原来是齐叔的儿子齐业听说老爸被欺负了,赶着过来给老爸撑腰的。
人一走,姚明芳的气势大打折扣,被儿子孙女你一句我一句劝回了村,大家也慢慢散去。
齐叔看到手机里我发的信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还是海娃儿聪明些,反应快,不愧是省城读过大学的。”我和田全见齐叔头发散乱,脸上两道抓痕,羽绒服帽子也被撕落半边,都劝他回去休息,这里没什么事了。
齐叔苦笑着说:“没事?姚老太婆那个人你们不是不晓得,怕还有得麻烦哦!”
田全一脸奸笑:“齐叔,放心,马上就给你出个气,那个车子上的人我数了,有八个大人一个娃娃,绝对超载,我马上就打交警电话举报,车牌号我还记得!”
4
按规定我和田全白天只守到下午七点,夜晚专门有人守夜。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就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叫骂声。
大过年的这是谁啊?我好奇心顿起,过去一看,原来是姚明芳堵在齐叔家门口,指着大门不停地骂。这老太婆精神极好,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翻来覆去变着法地骂,时而还唱上两句,只是她唱腔太差,听不清唱些什么。
齐叔家大门紧闭,没有一丝动静,都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
我回到家,问我妈是怎么回事。我妈说,还不是姚明芳想不通,她觉得前段时间已经答应了村上不办寿宴了,够可以的了,这次是她几个亲戚主动上门来,结果连村子都进不去,感觉丢了很大的面子,认为是齐叔没把她放在眼里头。”
我说,“你们也不去劝下,都是邻居,大过年的骂得也太难听了。”
我妈说,那个老太婆脑壳是进了水的,谁也劝不住,刚才她那个最喜欢的幺孙女过去劝,还差点被扇一巴掌。
我见她手上拿着一张红色请帖翻来覆去地看,好奇地问:“是哪家要请客吗?”
我妈朝门外努努嘴:“就是姚老太婆过七十,本来说不办了的,现在又捡起来要重新办。她家老三说的,不让外头的人进来那就在村里头自己办,看哪个管得了。我们这一片都发了请帖的,就只有齐主任家没得。”
我爸在屋里接话:“人家就是专门办给老齐看的,咋个可能请他嘛。”
我妈摇摇头:“齐主任也是,乡里乡亲的……”
“今天这事齐叔做得对,他也是为了全村考虑,”我看看请帖,时间就是明天:“你和爸哪个都不准去,现在是非常时期,人多了总归是不安全。”
“有啥子好怕的哦,又没的外人。”
“咋个没的外人?我就是从外面回来的,还有那么多上班回来的,哪个敢百分之百担保不出问题?”
“我吃多了担保别个,我只担保我的海娃儿百分之百没问题……好了好了,饭冷了。”
吃过晚饭,我在村里最好的朋友刘新鑫给我打电话,他本来值夜班,让我到村口帮他顶个班到十二点,他打了麻将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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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村口走去,远远地看着一片火光,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三个油漆桶,里面燃烧着木头,三个油漆桶中间,齐叔默默地坐在那里抽烟,沙发腿上栓着一只大黑狗。
齐叔看到我走过来,招呼我坐下:“狗日的鑫娃儿,就晓得打麻将,又喊你顶班吧。”
我说没得事,最多只顶到十二点。
齐叔甩给我支烟,指了指火光中隐约可见的纸板上两行大字:“海娃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从小到大成绩都好,工作也好,你给我说句老实话,你觉得这样搞到底有没有必要?”
我很肯定地说:“绝对必要,齐叔,你看了新闻的,冠状病毒传染性实在太强了,现在都有上万例了,不到万不得已,武汉那种大城市怎么会封城?”
齐叔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封城损失肯定很大,那反过来想,如果不封损失肯定更大,大得不得了。”
我知道齐叔高中都没怎么读,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我连连点头。
“还有,”尽管只有我们两人,齐叔仍然凑过头来,“我有个侄女,齐芳婷你还记得不?和你是初中同学的那个,现在在县医院当护士。她说如果村上有人出了问题,县上都不一定搞得定,还不如干脆往市里头跑。”
齐叔的声音嘶哑低沉,我忽然觉得有点发冷,不禁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我那侄女说,现在全国都在重点支援武汉,支援湖北,连她们自己的口罩防护服这些都很紧缺。所以你想嘛,万一有问题就只有往市里头跑,可我们又隔那么远,就怕出什么事,但你看村里头那些人,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金刚了。”
我不知道齐叔为什么要和我聊这些,听了他的话我脸上有些发烧,其实这段时间我经常收到同学朋友的信息,他们有些就在疫区,有些甚至小区里就发现过病例,可自从窝到这远离城市的乡村后,每日过着悠闲无聊的生活,有时兴趣来了去爬山,远远地都看不到一个人,不知不觉间就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次疫情是发生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可齐叔的话提醒了我,这世上是没有桃花源的。
忽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逼近,一道刺眼的灯光直射过来。
车慢慢停在我们不远处,我打开电筒正要上去询问,齐叔忽然用力拉住我,低声说:“海娃儿,你看那是哪里的车牌?”
我借着电筒的亮光仔细看,心头顿时一紧,鄂d,湖北车牌!
我赶忙找出口罩来和齐叔戴上,双方就这样貌似对峙着,他们不过来,我们也不上去。
等了一阵,还是司机忍不住下了车,走到离我们两三米的距离,停下问:“你好,请问县城是往哪个方向走,我被导航带偏了。”
我看见齐叔警惕地退了一步,大声说:“前头左拐一直走,到镇上你再问下,保险点。”
司机道了声谢,开车离去。
车开走后齐叔一直埋着头不停地抽烟,走时丢下一句话,“以往碰到这种情况,我都会骑摩托带他们一段的,”齐叔很是失落,“他在防备我们,我们也在防备他。”
一阵风吹过,隐隐传来玩闹声,我忽然觉得村里和村外,好像是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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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来到村口,今天还是我和田全守白天,天色很明亮,应该又是一个晴天。
大约九点过,公路上走过来一个长长的队伍,前面不少人挑着担子,中间是花花绿绿的一堆人,后面还跟着两辆农用三轮车。
我们顿时警惕起来,经过昨天那件事,我们都有些担心那些人会回来报复。
队伍走到我们跟前停下,出来一个男的,正是昨天穿黑色羽绒大衣那个中年人,他大声招呼着挑担子的人把货卸下来,好家伙,有鸡有鸭有鱼,还有半扇猪肉,后面两辆三轮车上堆的是酒和饮料。
我看得摸不着头脑:“哥老倌,昨天不是说过了不让进的嘛,你这是搞啥子名堂哦?”
中年人笑呵呵地说:“哪个说我们要进去?我送货行不行?这外头总不是你们村的地盘,你们应该管不着嘛……哎呦哎呦,幺姨婆,你老人家咋个亲自出来了?”
话音未落,我们身后闪出来一个人,姚明芳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一站出来,队伍里就有好几个人给她拱手鞠躬,嘴里说着“生日快乐”“长命百岁”之类。
姚明芳一一受了礼,她三个儿子还有些同村人,都带着挑子箩筐背篓,装起地上的东西就往村里转运,老三经过我们时故意“哼”了一声,头抬得老高。
我知道姚家是为了和齐叔赌口气,可现在出来说什么都会激化矛盾。
东西搬得差不多了,那堆穿得花花绿绿的妇女这时排好队列,公路上响起刘德华的“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的歌曲,她们挥动着手上的绸扇,随着音乐声扭动着身体。
姚明芳看着中老年舞蹈队欢快的舞姿,一边和着节拍拍手,一边时不时示威般往我们这里瞪过来。
我这才发现齐叔就在旁边,看上去一脸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说好的,那些脂粉浓厚的中老年舞蹈队员跳着跳着还时不时故意往我们这边凑,她们整整跳了三首歌,姚明芳哈哈大笑,高兴得像个孩子。
中午十二点,村子里准时响起连续不断的鞭炮声,姚家的寿宴开场了。
尽管我昨天反复劝说,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举了各种各样的例子,我爸妈还是坚决赴宴。我妈知道我肯定不会去,不一会儿就把饭菜给我打过来,有我最喜欢吃的咸烧白和红烧鱼,还给我带过来两瓶啤酒。
7
田全也去吃席了,我一个人慢悠悠地一口啤酒一口菜,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
秦虹雨啃着半只猪蹄溜达着过来晒了会儿太阳,她说她奶奶就这个脾气,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该劝不该劝的都劝过了,老年人就是这样,他们只相信他们看得到经历过的。
我问去了多少人。秦虹雨说主要是老一辈人,年轻的基本防范意识还是有的,没几个去,特别是从外面读书工作回来的。
我自嘲说:“你看,我们年轻人个个都聪明,都晓得趋利避害;而老年人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更是什么都不在乎;现在全国闹得这么厉害,这村里却只有齐叔一个人在真真正正做事。”
秦虹雨很诧异:“你喝了多少酒,怎么说着说着就急了?”
我苦笑着说:“我是替齐叔着急。”
田全一直到下午三点才过来,他很不好意思,让我先撤,说一个人够了,有事再打电话。
正好这时齐叔骑摩托车要出去,我知道他是要到县里药房看有没有新进的口罩。其实他已经在药店都留了自己电话,可不亲自去一趟始终不放心。
我把今天手机上看到的新闻翻给他看:“齐叔,上面可是说了哦,不能随意封路堵路。”
齐叔眯着眼睛认真地从头到尾把那篇文章看了一遍,小声嘀咕:“哪里算堵路嘛,那一截路是我们自己集资修的,算了算了,海娃儿,喊你老汉把车开回去,晚上再开出来,白天我们还是像人家镇上一样,整两张桌子来挡着。”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齐叔看我没事,让我和他一起出去。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戴着口罩再加上头盔,略微有点呼吸不畅的感觉。
我们经过镇上,镇里没有像往常过年那样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但依旧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来传言有一个冠状病毒肺炎病例是出自这里的消息应该是谣言。
我们来到县里,县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过节气氛,可大街上却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人影,和我们村里、镇上相比还真是各不相同。
我们问了好几家药店,都说没有口罩卖,连我上次去买劳保口罩的五金店,也统统缺货,我们都很失望,只好返回。
8
回到村里时天已半黑,姚家门外的坝子上灯火通明,他们拉了几盏灯出来,酒足饭饱后还有七、八桌麻将准备挑灯夜战,我爸妈也在其中。
齐叔已经走到家门口,忽然站住,回过头来大声说:“红树村的金老二发烧,已经送到县医院去了!”
麻将声停了一阵,又“哗啦哗啦”响起来,仿佛只是讲了一个无关众人的笑话。
齐叔脸色铁青。我想不出什么来安慰他,只好说:“我晚上再到网上找找,淘宝和京东,看还有哪里有口罩没得。”
齐叔叹了口气:“还是你们年轻人懂事,觉悟高。”说完这话,齐叔忽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飞快地走过坝子,一手把着一张桌沿用力一掀,两张麻将桌翻了几个面,无数麻将飞到了半空中,然后“噼噼啪啪”地掉下来。
就在所有人还目瞪口呆的时候,齐叔大步走回了家,“砰”一声关上大门。
短暂的寂静后,姚明芳尖叫一声,抄起一根扁担就冲了过来。我心中一热,只身挡在齐叔门前,伸手把她拦住。
“你给老娘让开!”“海哥,咋个回事哦?”“妈,我去拿锄头来砸门!”“姚老太婆,你敢动我家海娃儿!”“海娃儿,又不关你的事,齐主任啥子毛病犯了?”“秦三,你动小海试下,小心我往你鱼塘里头丢农药啊!”“海哥,你回去吃饭,我来挡到……”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反正最后没人能砸到齐叔家的门,不管他们在外面怎么猜测,我只是单纯地想挺一挺齐叔,他已经为这个村子做得够多了。
我饭都没吃就躺在床上,脑中思绪万千。
在这场防控疫情的战役中,我们这个村不过是其中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点而已,远离主战场,除了我们自己更是无人关注(其实连我们自己都不怎么关心),一个点的争夺可能无关大局,但成千上万的点就可能决定战役的走向。
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形势的复杂顽固难解程度,和主战场一样令人揪心。
我无力改变什么,只是联络了秦虹雨等几个年轻人,在网上抢了一批口罩,又买来酒精消毒液分发给大家。
2020年2月4日,我返程上班时,县里的确诊冠状病毒肺炎患者已经增加到12例。
后来,齐叔发来信息,大概因为病例增加太快的原因,大家确实比前段时间紧张也自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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