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身世之谜

九月的故乡，雪白的野生九月菊开满山坡。

        夏云峰坐在妈妈的坟旁，一页一页翻看着姥姥给他的日记，这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1990年7月15日，晴

        今天我见到了季太太，她说给15万代孕费，让我考虑考虑。我根本没思考就答应了。15万，10个月就能赚到，简直是意外横财。我答应了。季太太就带我去体检，忙碌了一天，晚上住到了一个单独的小楼里，这一夜我都激动得没睡好。

        1990年7月18日，晴

        今天我见到了季老爷，不，应该是摸到了他。他来之前，我就被季太太用好几层红布条蒙上了眼睛。她说这是规矩。我不知道季老爷是不是也蒙着眼睛。他倒是比我相像中的有人情味，虽然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动作却很温柔。我想他应该是一表人才吧，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1990年8月28日，雨

        今天季老爷给我买了个小小的熊猫兔。同样没说话，但是他拥抱了我，好久才松手。他临走的时候吻了我，第一次吻我，是因为我孕检怀孕了吗？心情很复杂。他走了，我解开眼上的布，发现那只熊猫兔十分可爱，小小的，在掌心绒绒的一团，我好喜欢它。

        1990年9月28，阴

        季老爷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了。他也许再也不会来看我了。我跟季太太说，我不想要钱了，能不能等孩子生了，我给他当奶妈，照顾他长大，我不说我是他妈妈，能看着他生长的每一天变化和进步就足够了。其实，我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我是那么想看看孩子的爸爸，就算不说话，天天能看他一眼也行。季太太拒绝了，她还拿走了熊猫兔，说养宠物对胎儿不好。

        1991年1月10日小雪

        今天是新年的第十天，季太太让菲佣陪我体检，我让她回去给我拿围巾，一个人打车逃跑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给别人。我要照顾他，陪他一起长大。季老爷他会想念我吗？这个孩子就算是他送给我的最好念想了。珍贵无比，万金不换。

        夏云峰翻看着，一页一页，妈妈的字娟秀漂亮，他翻到最后一页，字迹变得缭乱，有些被水滴浸染的模糊不清。

        2007年6月13日，晴

        今天是季太太给的最后期限，我必须离开我的儿子了。他只有回到季家才能有更好的前途和未来，他跟着我这个没能耐一身病的妈妈受尽了白眼和贫寒，也许我当初不应该任性地带他离开生活优裕的季家。

        就再相信一次季太太，今天我死了，明天她就会派人来接儿子去过王子一样的生活。

        儿子，妈妈走了，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好好做人。

        合上发黄的日记本，夏云峰靠在长满青草和小野花的坟冢上，把自己蜷缩成刺猬。头深埋进面前的膝盖里，脸埋在双手中，碎发凌乱，双肩微微颤抖——他哭了，压抑而低沉，闷闷的，沙哑的，呜呜……双手始终捂着脸，仿佛生怕哪一滴泪滴到土上，惊醒了沉睡的妈妈。

        “云峰，起来，地上潮湿。”他听见穆青歌关切的招呼声，“快起来呀！”

        他恍然如梦地抬头，没有女孩的影子，风刮得树叶沙沙地响，两只特别小的蓝蝴蝶在衰草连横的旷野兀自蹁跹。

        “剑煮酒无味，饮一杯为谁，你为我送别，你为我送别，胭脂香味，能爱不能给……”

        他的手机响了，是远在洛杉矶的警署打来的。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机什么时候也换成了这个铃声？最近的事太多，他竟一时想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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