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思华年

祝婉儿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小祝村。祝二婶抱着她指着天上织女牛郎，屋外有成片的紫葡萄，梦里还有好闻的蜜糖香。

        贪恋着这一抹熟悉的味道，她翻了个身，陷在一处柔软里，久久不愿意醒来。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得平稳，车窗外安宁地只听到虫鸣鸟语声。祝婉儿潜意识里，许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好像…只从床边再也没有那个半人高的孩子以后，她在梦中，总是有些辗转反侧，夜夜难眠。

        也不知兰亭现如今长得多高了，上次见到他还是快一年前，这个孩子自去了大邺，身量是一年比一年长得飞快，只怕下次再遇见，当年那个只会跟在她身后，奶团子一般叫姐姐的肉娃娃，也会出落的谦谦俊朗了吧。

        思及兰亭，祝婉儿幽幽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在一辆不认识的马车上。

        这辆马车装饰奢华，行驶在路上竟毫不颠簸。祝婉儿只记得有人接住她，她的目光所及，皆是已经瘫软在地，生死不知的绑匪。思量一二，祝婉儿猜测，自己莫不是被人救了？

        只是青天白日，又是谁路见不平，出手救了她呢？

        祝婉儿看着自己衣衫完整，她坐起身子，起身，掀开了车帘。

        只是原以为车外有人驾驶马车，谁知一掀开，一匹马孤零零地行驶着，车架上，却连一人也没有。

        她就着颠簸的马车小心翼翼地攀爬出来，探头向四周看去，却发现莫说车上，在这一片林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微风渐起长林，孤寂无边的山林中，只有几声鸟兽长鸣。祝婉儿攥着车帘，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些凉。

        她握着缰绳，试探着还没将马车停住，就听那车棚顶上，“咚”地发出一声响。

        祝婉儿握着绳子的手，险些哆嗦着砸在车架上。

        那声响像是鞋印落在车顶的声音。祝婉儿屏住呼吸，听着似乎没了动静，又等了片刻，看着应当没了危险，这才试探着，将脑袋探了出去。

        她的姿势怪异，任谁看了，怕是都要笑上一句。只见她趴在车上，一半身子在哪，一半身外，虽是趴在马车内，脖子却一个旋转，看向了天上。

        兰亭藏着笑，将自己藏在包裹严实的衣衫里。祝婉儿没瞧见这人，只看见一角衣裳，飘在车顶边。她试探着，觉得这人似乎无害，便转了转眼睛，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兰亭并没有回答她。

        马车还在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祝婉儿觉得自己这个姿势着实不雅，终究，还是扶着车驾，靠在车棚上坐稳了。

        知道上面有一个人，见他不答，祝婉儿又问：“莫不是你救了我？”

        还是没有声音，祝婉儿在想，莫不是这不是一个人？正当她放下心来，却从车顶上，抛下来一个布袋来。

        祝婉儿被吓了一跳，再等时，这人还是不发话。她看着那个被扔下来的袋子，警惕了片刻，还是攀爬过去，将它拉了过来。

        包裹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祝婉儿打开后眼睛一亮，里面不仅装着一个囊袋的水，还有着客云来的雪片糕。

        左右性命被人拿捏在手，既然能救出她，也不至于会用下毒来威胁她。这样想开，祝婉儿干脆将糕点一塞，大口吃了起来。

        饿了大半夜，只喝了一顿水饱，安定下来，祝婉儿这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饿，看着眼前的吃食，她也不顾了，先把自己吃饱了再说。

        马儿许是跑累了，慢悠悠地，却也不停下来。沿途走了不知几里地，祝婉儿也没见到附近有村庄，不知是那绑匪将她带的太远了，还是这人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她刚喝下最后一口水，就听上面那人似乎是换了一个动作，从车棚上落下一只靴子来。

        看着那人安稳闲适地坐下，落下的一只脚，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晃悠着，祝婉儿越发感到奇怪，忍不住又追问道：“你救我做什么？”

        他却还是不回答。但是祝婉儿知道他听见了，因为那只落下的脚，明显摇晃得更欢快了些。祝婉儿见他不理，索性也不向他取得回答了，干脆自言自语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嗯……”祝婉儿迷惑不解，找了一个轻松的姿势，看着那落下的一条腿。这人和兰亭一样，睡觉时，拿上来一只手，现在，又落下一只脚，“我不清楚这是哪，不过你是要救我吗？你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是客云来的人，呐，就是这个卖这个糕点的地方。你知道望湖城吗，我家里的人在那里，我觉得吧，你可以把我送过去，你的恩情，我自然会报答的。不过，你若是不打算回去，其实你要什么，一切好商量不是？”

        祝婉儿斜着脑袋，却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罢了，左右她也不管了，干脆没头没脑地，和他聊了起来。

        从来到这里，到遇见兰亭，再到一步步经营她的摊子，再到她打算开间染坊，若是日后，可以的话，她还想在大邺城，开上无数家商行，经营出她的理想。

        原本听着她的梦想听得津津有味的兰亭，却在听到大邺城三字时，悬在空中的脚微微一顿。

        不知车下那人有没有看见他这几不可查的动作，只听到那话说得极快，再回过神时，祝婉儿却只在说，她想回家的故事了。

        从未有这么一刻，兰亭觉得她将他当一个依靠者来看待，可以听她诉说，可以听她畅想，而不是以一个弟弟的姿态，陪在她的身边。兰亭忽然觉得，这一路像是知道了另一个她，这一路，让他这八年来所有的辗转反侧，全都值得了。

        只是大邺城的事，难不成，他再来一次，还是无法阻止吗？

        不过，若是她的梦想，便是倾尽天下，也是值得的了。

        祝婉儿絮絮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马儿不知被什么弹到了，屁股一个激灵，竟听了下来。祝婉儿扒开马车，左右看看，除了一条长着荒草的山间小路，好像，一切都和先前几个时辰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跳下马车来回打量着这是哪里。刚一回头，还没看明白，就见一道黑影闪身而过。祝婉儿试着追了两步，可再一转身时，却连那人的衣角也看不见了。

        祝婉儿正觉得莫名其妙，却听身后，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祝婉儿应声望去，就见柔娘领领着一队车马，再看清她时，一个疾速，想她飞奔了过来。

        “婉儿！”柔娘几乎是跳着，向她冲了过来。祝婉儿被她迎面抱了一个满怀，等了许久，才听到埋在她肩头的柔娘，带着些哭腔道：“你去哪里了，担心死我了。”

        祝婉儿原本还有些不在意，听她委屈的声音，立刻安慰她道：“你瞧，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柔娘放开她，略带嗔怪道：“你说你好好的，推开我做什么！”

        听到她的指责，祝婉儿也没好意思，只好讪讪地笑了一声。

        柔娘也不管她有没有回答，来来回回看了几转，喋不止道：“还好，还好，没有受伤就好。这一日，可苦了你了。”

        才一夜吗？

        祝婉儿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祝婉儿试图岔开话题，让她不要再担心自己。于是她哄着她，几人停下来坐到了路边，她这才问柔娘，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柔娘吸着鼻子，堪堪忍住了些。她拿出一张字条，递给祝婉儿：“有人写了条子，让我们一切按照原计划行动，只需走的时候，从这条路来接你便可。我想着，左右找不到你，便来碰碰运气，顺便又放了信息给镖局，谁知，这就果真找到你了。”

        祝婉儿接过条子，看那纸条上，用着拓印的正楷，言简意赅写着柔娘方才说的话。柔娘看她拧起了眉头，擦着眼角问她：“救你的人是谁？你可知，是谁要害你？”

        这几个问题，祝婉儿皆不清楚。她摇了摇头，将字条收起，“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是冲着客云来来的。不过，幕后之人没有出手，而那雇来的人，也被救我的人给杀了。”

        她说的风轻云淡，柔娘微微一愣，再看到她时，眼睛又要红了。祝婉儿见状，忙追问道：“你可见到有一群小女孩被放了出来？”

        她这样一问，柔娘果然停住了，略一思考后，她告诉她：“好像出城的时候，却是有那么一群女孩，围在了衙门外。”

        果然，这人将那些人一并救了出来了吗？

        祝婉儿攥着字条，想着那落下来的一只锦绣云靴，听柔娘又问：“你可知救你的人？”

        “不知道。”祝婉儿觉得有些可惜，“知道他要做什么？”

        柔娘无奈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自然是感谢他相救之恩，性命的恩情，自然要……要……”

        祝婉儿见她停顿，笑着问她：“要做什么？”

        见柔娘想不出，祝婉儿打趣她：“莫不是要以身相许不成？”

        这样戏文里揶揄的话，分明是来打趣她来了。柔娘看她倒是轻松，没有因为昨晚那时太过伤身，便也放了心。

        “怎么，婉儿要以身相许吗？”

        她这样一问，祝婉儿忽然怔住了。见她反应，柔娘笑了起来，“看来，是真有这般打算了？”

        不知为何，想到那只落下的靴子，祝婉儿毫不犹豫道：“便是以身相许，又能怎么样呢？”

        “什么？”没想到她回答的这样干脆，反倒惊住了柔娘。祝婉儿见她奇怪，立刻佯装无事一般摇头：“没事没事。”说完，她又垂下眼睫，复尔又抬起，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着柔娘道：“柔娘，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更加谨慎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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