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跳

“这是…哪里？”夏澄揉了揉眼睛。

        “澄澄。”

        夏澄看到了妈妈。

        她穿着一条长裙，纯白色的，妈妈最喜欢白色，她说白色干净、澄澈，澄澄也要永远做那个单纯的、在爱中长大的孩子。

        “妈妈…”夏澄下意识地走过去。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马上就能看清妈妈的脸了，她好想告诉妈妈。

        “我好想你。”

        但是当她站在妈妈面前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她说什么，妈妈都听不到。妈妈只是对她笑着，像小时候任何一次一样，印象里妈妈的笑一直都很温柔。

        “澄澄，回去吧。”

        妈妈的声音很好听，轻轻的，她很喜欢唱歌，以前每次做噩梦，只要听到她的声音马上就能再次沉入梦乡。

        夏澄只感觉眼睛酸，然后就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

        她看到妈妈的身体正在消失，可是明明妈妈就离她那么近，她好想多听妈妈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叫她的名字。

        “妈妈！”

        她分明看到妈妈消失的瞬间，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夏澄睁开眼。

        是梦啊。

        她用手背碰了一下眼角，分明是湿的。

        她从书架里抽出一本本子。本子看上去很新，但内页已经快写满了。

        那是妈妈送她的十岁生日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生日礼物。

        她翻开新的一页，写上了六个字。

        “妈妈，我想你了。”

        一滴眼泪掉在本子上，把墨水晕了开来。

        她把本子合起来，摸了摸封面，封面上是一个戴着皇冠的小公主，正在边摸皇冠边笑。

        “下课，同学们再见。”

        伴着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夏澄刚准备把书包从椅背上取下来，就看到林熙宁从自己书桌面前经过，顺手把自己的书架一整个碰翻在地上。

        “不好意思哦～”林熙宁撩了一下头发，语气很轻佻，还带着嘲讽的笑意。

        几乎来不及反应地，她蹲着从书堆里找出那本本子，掸去封面上沾上的灰尘，紧紧地捏着它，小公主还是笑着。

        “不会吧，夏澄，你不会有什么怪癖吧，”林熙宁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语气阴阳怪气道，“这本子给我看看呐～”说罢就想去抢。

        夏澄承认自己挺不争气的，她抿住嘴唇好把眼泪憋回去，她抬头瞪了林熙宁一眼。这是她第一次瞪林熙宁，之前从来都是忍气吞声，等林熙宁玩腻了自然就放过她了。她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她以为自己已经疲于应付、麻于生存，但是妈妈是她最后的底线，一触碰就警铃大作的红线。

        “不给就不给嘛。”林熙宁朝她翻了个白眼，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没好气地来了一句，“这么凶干嘛。”虽然她理应当是扫了兴致，但她晶亮的眼睛一转，看上去却反而有些得意，转身直接离开了教室。

        夏澄一本一本把一片狼藉的书收起来，忽然，眼前有另一个人也一起蹲了下来。

        “我帮你一起吧。”

        是江焕。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清亮，中午的校园广播里经常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夏澄抬起头，对上了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温柔又清澈。

        “谢谢。”她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就是那种青春校园小说里的男主角，是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汇于一身的，那个造物主最杰出的作品，故事的结尾他会和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终成眷属。

        即使她知道如他这般优秀的人，根本与自己就是两路人，但还是会忍不住为他悸动。

        夏澄喜欢他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爱这个词，在她的世界里更是不那么美好的词汇。

        可当有那么一个人出现的时候，当那个人总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哪怕一点小小的帮助的时候，他就对你而言是不一样的。

        “不客气。”他帮她把书架重新整理好，对她微微一笑。

        少年的笑在初夏的阳光里，格外耀目。

        但这抹阳光一般的笑不是属于她的。

        “熙宁她不是故意的。”他还是笑着，“我替她向你道歉。”

        夏澄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有一秒的停顿。她的眼神又回到了一如往常的阴翳和黯淡。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像她这样的人，又何德何能得到他的垂青？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在异想天开，她在自作多情。

        “没事。”她很轻地苦笑一声，哑声道，“我不在意。”她回头不去看他，开始兀自理起包来。

        夜深了，夏澄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一个相框。相框已经很旧了，但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里面是一张全家福。

        女孩儿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拿着气球，笑得把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

        门咔嗒一声被打开了，她赶忙把相框摆了回去，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管是谁进她的房间都会敲门的，会直接推门进来的也就只有叶秀兰了。

        “这么晚了你干啥呢？”叶秀兰穿着一件丝绸睡衣，图案花花绿绿的，倒也确实是她的风格——明丽、鲜艳。和夏澄妈妈完全相反。

        “没有。”夏澄别过头，“我很快就睡了。”

        “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课，晚上又在这看看看。我告诉你，小杂种。”叶秀兰一脸的不屑，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厌恶和不满，“你妈妈早就死了！别在这给我看到那个女人的东西。晦气死了！”

        她只感觉当头一棒。是啊，妈妈已经死了。但她一句话也没说，她怕一开口就会被叶秀兰听到哭腔，只要她们吵起来，肯定又免不了被爸爸一顿教训。

        “你记住，这个家的女主人，现在是我。”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连房门都不带上。

        夏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相框。

        然而，有时候不遂人愿的事情总是纷至沓来。

        夏澄之前绝对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同学们，我给大家看个好东西！”

        即使离教室还有一点距离，夏澄都能听出来这是林熙宁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夏澄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大概是直觉吧，她预感这绝对不是好事。一堆其他班的同学听到了班里的声音也三三两两站在窗边像望教室里探脑袋，议论纷纷。

        夏澄刚踏进教室还没半步，就听到林熙宁憋着笑意道：“大家看呐，我们的女主角回来咯～”然后竟然还兀自鼓起了掌。

        什么？

        夏澄抬头看投影屏幕，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她的日记本的封面和其中一页内页，还用了又粉又闪的滤镜，却越看越透着一股嘲讽和戏弄。

        【妈妈，我想你了。】

        夏澄只感觉脑子一片空白。毫不夸张地说，一片空白。脑子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信息，身体就先一步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一路跑上了教学楼闲置的天台。

        江焕跑到讲台前拉住林熙宁的手，台下的同学们一片哗然、起哄。

        他用很轻的，只有林熙宁能听见的声音道：“有点过分了。”然后与她擦身而过走出了班级。

        “你…！”林熙宁一下子感觉没了兴致，把照片一关，赌气一般回到座位上，又拆开了一根棒棒糖。

        站在天台上的时候，夏澄其实什么也没想。她唯一想的是，终于可以摆脱这千疮百孔的人生了，终于可以见到妈妈了。

        “夏澄！”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谁呢？

        她没听清，也不想听清了。

        有人说，人死之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可是她夏澄的一生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呢？可能是因为她根本不愿意回忆，连上天都不给她这个回顾的机会。

        所有人都说：世界美好、万物可爱，要热爱生活、拥抱希望。可是跳下去的那个瞬间，她才真正看到了光，遥远的、刺眼的光。

        那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很温暖，好像是世界留给她最后的温柔。

        原来这就是解脱的感觉。

        校园里一阵骚乱，那写着“高考加油”的横幅和她一起坠落到地上，沾着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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