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章零袖清风（上）
“阿乐，娘跟你商量个事。”
“娘您说。”
“娘想好了，等你祖母死了，你就装重病。娘已经在给你做男子的假身份了，到时候就把你的假身份娶进童家，然后你伪造个意外死亡，那你的假身份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童家了。”
“……”
【泷雩314年·盛世八年】
童乐绝不会想到当初娘亲突发奇想制造的假身份还真派上用场了，不过他不用娶自己，只需要在这青龙县默默无闻地做他的香铺小老板就好了。
铺子是童老太很久以前买的，虽然地处大商云集的青龙县，但地理位置偏僻，在三环外。后来童家运势转好，又买了几个更靠近商会的店铺，于是这个小店就被彻底弃置了。
（娘大概在我身份败露后就被奶奶把话套了个干净，假身份的事也是。）
童乐趴在床上，醒着的时候每隔一个时辰换个姿势。午后小方准时到来，扶着他去院子里走走，碰上刮风下雪的就在屋里绕圈。臀部的伤需要一天换三次药，一开始童乐还有些害羞，但见小方坦坦荡荡便也不再扭扭捏捏。
小方是童老太的贴身侍女，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中性脸，如果不是穿着侍女的长裙，有很大可能会被认成是侍子。不过也多亏了小方的普通，来青龙县的路上都没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搭讪，大概也是觉得那破马车里没啥宝贝吧。
“少爷，店铺已经清扫完毕，老夫人说店名由你来取。”
“叫‘一袖清风’吧。”童乐把字条交给小方。
小方接下：“有什么寓意吗？”
（两袖清风是穷，如果只剩一袖，那不就是更穷。）
“嗯，意思是拂袖而过，清风徐来。首推商品是香水，主打淡雅风格。”
“好的，我这就去刻牌匾。”
“等等！”趴在床上的童乐急忙拉住小方的腰带垂下来的部分，“你去刻？”
“对。”小方回头，扯出腰带，“老夫人只给了三个月的生活费，所以少爷你很穷。”
“哦……”
（原来这么穷啊……）
过了一会儿，小方拿着刻刀回来：“少爷，牌匾太短，只够刻三个字。”
（怎么又是三……）
“缩一下刻呢？”童乐努力争取。
“字不周正。”小方一口回绝。
“那就‘袖清风’吧。”童乐认命，这下连一个袖子也没了。
“好的。”小方再次离开。
童乐重重叹了口气，这样趴了两个多月，就像只活王八。
（奶奶一定特别恨我骗她，把我流放到这里，过年也不让回去，甚至连年货也不给……这香铺的位置比预计得还要偏僻，头三个月铁定亏损严重，但奶奶又特别让小方向我强调要“静养”，估计是怕以前见过的商界合作伙伴认出我……可若是担心这个，又为什么把我送到青龙县呢？难道是穷得连在别处租个房子的钱也没了吗……呃，结痂的地方又痒了，小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少爷。”小方突然推门进入。
童乐闪电般缩回手放在枕头上：“有事？”
小方道：“刚忘了问您，祛疤药膏今日用完就没了，是否再去配一些？”
（药贵啊……）
童乐摇摇头：“不用了，你拿买药的钱去购置一套标准规格的蒸馏器。”
小方点头：“没问题，不过制香一事只能少爷您亲自来了，为了下个月的伙食费，我从今日起每个晚上都要去三环的餐馆打工。”
童乐正色：“辛苦你了，我一定会努力把‘袖清风’经营好。”
小方露出欣慰的表情：“我相信少爷。”
说完，她后退关门离开。
（走了？应该不会回来了吧？痒死我了……）
“少爷！”
门再次被推开，童乐右手在空中一转，叉腰道：“何事？”
（快说快说！）
小方进屋，从背后拿出一把羽毛扇：“今日天晴，我已经把它放在院子里晒了两个时辰，去了霉味和湿气。少爷您若是痒，用这个扇扇就好，别用手，容易发炎。”
“……好的。”
小方再次离开，童乐握着手中暖洋洋的、带着太阳味道的扇子，感受到了这两个多月来第一次真正的内心平静。
（奶奶也许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恨我，不然也不会派小方过来照顾我。童氏药妆现在颓势愈发明显，我的身份若在此时被揭穿，无疑是雪上加霜。既是如此，不如好好利用这个叫龙雅的假身份……大不了，就是自己娶自己，怎么也得给童家留一条后路出来！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扇到不痒吧……）
“呼呼——”
（这个动作难度真的有点大，手酸，风向还不太准……）
童乐忙活了半天，总算是熬了过去。
“咚咚。”
“少爷，我回来了。”
（原来你会敲门的啊……）
“进来吧。”
小方拿着一块短短的牌匾走进屋：“请少爷过目。”
童乐有些惊讶，小方的刻字手艺完全不输于以前见过的专业工匠。
“袖清风”三字端端正正，整体走势上却自带一股飘逸潇洒，真的难以想象是小方这个呆板木讷的人刻出来的。
“很好。”童乐衷心夸赞道。
“多谢少爷。”小方低头，似乎有些害羞，“挂完牌匾后我就去买蒸馏器，今日晚餐主食是梅子饭团，配菜您想吃什么？”
“不用了，饭团就可以。”童乐从床上迈下右腿，试着起身。
“少爷！”小方下意识跑上来扶，但童乐示意她别动。
童乐试了几次，终于站了起来，臀部还是很疼，但比起上个月好了许多。反复不停的发炎和化脓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晚饭我来做就好，”童乐对小方说，“蒸馏器买回来后还需要你帮我用滚水消毒。”
“是。”小方拿着牌匾离开。
童乐深吸一口气，迈着极缓的步子慢慢挪到了门边，扶着门框小心地抬起一只脚跨出门槛，然后是另一只脚。等他走到厨房，找齐材料，人已是大汗淋漓。不过，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大夫也说了，适当的活动有助于伤口愈合，自动脱痂。
米饭是中午剩下的，童乐加了点盐和水，放入一颗酸梅，然后用手挤压成三角状。
（饭团啊，当初在齐灵山庄其实可以不用吃白饭的，毕竟盐和水都有。当时要是想到就好了，林路也不用可怜兮兮地拿出她的宝贝存货……）
“唉……”
童乐一边包，一边叹气。
（好想吃辣，但不能吃，人生真的处处都是苦难啊……）
等第二个三角饭团捏成的时候，小方也洗净了新买的蒸馏器。由于快到打工的时辰，她谢过少爷亲自下厨后就拿着饭团边吃边跑离开了小宅。
剩下的是个头比较大的饭团，童乐拿起来咬了一口。
（好淡！这口味，大概只有商若凡才会喜欢……喜欢……）
“我喜欢童小姐。”
“童小姐，不喜欢我吗？”
“童……你是男的？”
（他果然还是在岸上的……童乐你别再想了，今晚的目标是做出淡雅的冷梅香！）
梅花是在雪后摘取的，最是沁人心脾之时，碾碎后置于装着沸水的器皿中进行多次蒸馏提纯，最后再适当调配浓度即可。
（宁公真是个奇才，一千多年前发明的东西到如今依旧无法被人超越，这蒸馏器结构之精妙，后人最多在器具材质上精益求精，其他地方却是难以再有所突破……但换个角度想想，宁公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前无古人，后又难有来者。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失了去创新的进取心，不然就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童乐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小方拿着从餐馆里顺来的小菜给他做夜宵，只是完全没有一丁点辣味。
“小方，这段时间多亏有你照顾我。”童乐喝了口热乎乎的青菜豆腐汤，三环离这里还是很远的，现在又是雪后，晚间最是寒冷。小方回来时脸和手冻得通红，定是把袄子解下裹住饭盒一路飞奔回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方和童乐一样站在饭桌边上，她低头默默吃饭，偶尔瞥向童乐的方向，脸上还时不时露出少女的羞涩。
童乐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放下碗认真地对小方说道：“前十八年我为了娘和爹一直欺骗祖母，我知道她一定很生气，很痛心。将我远放到青龙县，又派你过来监视我，用意我都清楚，一切都是为了童家，为了童氏药妆的未来。”
小方抬头，瞳孔震颤，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想极力反驳什么。
童乐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打算就这么静养下去，但是童家的状况除祖母外最了解的就是我了。我知道祖母不愿放弃童氏药妆的老配方，可如此下去只会是继续苟延残喘直至再无翻身的可能。我想以龙雅的香铺老板身份为童氏药妆开辟一条新道路，若祖母认可，愿意提供帮助我自是万分感谢，若不认可，就请由着我这个不孝孙子胡来吧。小方，请你将我的想法告知祖母。我知道你们一直有书信来往，你会传信术，对吧？”
小方点头，眼眶却微红：“少爷，您有这份心，老夫人一定倍感欣慰。但有一点我必须澄清，老夫人派我过来，绝不是来监视您的！”
童乐温柔一笑：“我知道，方才是我用词不当。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你也可以把它告诉祖母，我不会怪你的。”
小方愣了一下：“什么事？”
童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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