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天光微泄，开阔处的晨雾四下逃开，进了山里林间。

        绕路过杨二娘家，围山腰小路而走是去镇上的捷径，且穿山越林，也凉快些，一周前奶奶就是带着陈放走的那边。

        陈放一步三回头地绕过杨二娘家，二娘家大门紧闭，大抵杨以硕还在睡，杨二娘去菜园料理园子了。陈放在院坝口驻足了一阵，下定决心般给院子里那只鸡留了个背影。

        ‘吱呀’

        离太远，陈放没听见这声门响。

        “陈放！你是来找我玩的么？”杨以硕站在檐坎上搓着睡眼，很高兴地问。

        “啊？”陈放又惊又喜地转身，话到嘴边又有些踌躇，磨蹭半天，杨以硕都走到面前了，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要去镇上打针，你去么？”见杨以硕想都没想就要答应，慌忙补充道：“可能有点远。”具体有多远陈放也不清楚，往常都时跟着大人去的，走不动了还有人背。

        杨以硕想了想，正要开口，被陈放打断了，“算了，我自己去吧。”二娘可能不会同意。

        “我去和家婆说一声。”没等陈放阻拦，杨以硕转身一溜烟跑了。

        二娘原来不在菜园子里，不知在屋里做什么。

        陈放不够高，只看得见二人头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一阵，期间二娘还看了一眼这边，陈放本能地就想躲，忍住了。最后二娘进了里屋，拿了点什么动放进杨以硕衣兜里，扣好扣子，又拍了两下，拉着杨以硕出门来。

        “早去早回，不要在路上乱跑，不认识的人给的吃的不能要知不知道？”

        杨以硕站到陈放身边，两人乖乖地点头。

        二娘和奶奶说得话并无二致，只是明明是对两人说的，身体却微微朝向杨以硕。

        “去吧。”

        两人走过湾里，到了绕山路，那边院子里还远远传来二娘的声音，“慢点跑，别摔了！”

        “好！”回声荡到了湾里去。

        杨以硕本就话少，这会陈放有人陪，又似为了补偿和讨好杨以硕，就显得愈发话多，叽叽喳喳的。

        “昨天晚上我家那只老母家孵了好多只小鸡，有一只全身都是黑的，等我们回来了我带你去看，说不定还能送你一只。”杨以硕光点头，笑眯眯的，也不说话，陈放就继续说：“去年你还没来的时候，我教我奶刚孵出来的小鸡游泳，还被揍了一顿。”话是这么说，说话人却很骄傲的样子。

        “为什么？”杨以硕睁大眼睛好奇地问，毕竟跟爸妈住在一起的时候去游泳馆学游泳都是要给教练钱的，陈家沟没有游泳池，鸡又不比人，按理说收便宜一点也就罢了，怎么还打人。

        陈放耸耸肩，撇嘴道：“不知道，可能因为那群鸡太笨了，在池子里淹死了几只吧！”

        “哦。”原来如此。

        “后来我又让他们在门槛上排队，”陈放两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就这么高，我一脚就能跨过去，那些小鸡在上面抖得要死。”

        “然后呢？”杨以硕也觉得陈奶奶家门槛确实不算高。

        “我奶把他们放下来了，又骂我。”陈放一面说一面很无奈地摇头，“反正我奶对她的小鸡比对我宝贝多了，可能因为我不能卖钱吧。”略一想想，又道：“也不能杀了吃肉。”

        这话也有道理，养小孩确实没什么用，所以他爸妈都不愿意养他，杨以硕很赞同地点头。

        “你话好少。”若是跟陈洛雨陈洛阳在一块，三人都要扯着大嗓门说话的，不然压根没说话的机会。

        “嗯。”杨以硕想了想说，又笨拙地加了一句，“在以前的家里没人说话。”

        “跟你爸妈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说话？”陈放有点惊讶，陈放家只有奶奶和自己，但奶奶一天骂陈放就不知道要说多少话。

        杨以硕不知道怎么解释，措词间陈放看他的眼神由惊讶到可怜，‘他爸爸可能是个哑巴，妈妈又很凶’，这一想法随即被杨以硕打破，“他们工作很忙，晚上很晚回家。”说完又很无措地捏着手指，“回家，有时候会吵架。”

        “啊？”天底下只有邻居会吵架，陈放一只这么以为，比如他奶和杨二娘，隔三差五就要吵一架，然后悄没声地和好。陈放反正从来没见过二爸二妈吵架，二爸都是二妈说什么是什么的，从来不反驳，话也很少，这样说来小眼镜有点像二爸。

        “嗯。”杨以硕有些难为情地点头，还和爸妈住的时候，不用上学的日子杨以硕要么去上补习班，要么被关在家里，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很快找到自己的伙伴扎堆玩，杨以硕没人说话，往复循环，更不爱说话了，没有机会和别人说这些。

        太阳从山头跃出，尘埃在其中缓慢移动，还未来得及惠及两人，穿过淙淙小溪上的独木桥，进了绿意盎然的树林。

        陈放背着个手，浑不在意地接上话，“我都没见过我爸妈吵架，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他们了。”

        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杨以硕去看陈放，很难说其中有何意味。

        “看路。”陈放捞过杨以硕身侧的手牵起来，林子里时不时会有枯树枝。“我刚能在小板凳上坐稳的时候。”陈放偏头看了杨以硕一眼，解释道：“就是你在我家看见的那个很矮的板凳，是我小时候我爸专门给我做的。”话里的自豪不言而喻。

        “哦。”杨以硕表示他知道那根板凳，现在被陈奶奶用来放点小菜。

        陈放于是接着说：“那个时候我爸妈为了多烧点木炭赚钱，大雪天也去窖子里烧炭，一窑子炭烧好进去搬的时候，雪压断窑子旁边一颗大树的树枝，两个人就被压死在里面了。”越说眼神越发黯淡，说完咬着下唇肉，步调不变地阔步走着。

        杨以硕看着陈放越走越快的后脑勺，想了想，手上稍稍使力，陈放疑惑地看过来。

        “你抱我干嘛？”嘴巴埋在杨以硕肩膀上，陈放说话瓮声瓮气的。

        “不知道，妈妈走的时候，我晚上哭，家婆就抱我。”杨以硕拿手拍抚陈放后背，很轻地说。

        陈放摸了摸眼角，粗声粗气地说：“我可没哭。”推开杨以硕兀自走了，“还有，谁是你孙子！”

        确实不能这么说，杨以硕暗自点头，“哦。”

        路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时间也一样。路边的野花漂亮，陈放要甩开自个要牵的手去摘两朵，杨以硕那朵还在手上捏着时，陈放又看中了草蓬里随风摇摆的狗尾巴，玩玩意意的，很快就到了。

        小孩眼中的青溪镇可大，数不尽的杂货店，各式各样的糖果，五颜六色的衣服店，遇上赶场人更多更热闹，这会不是大年二十八，街上没有红火的对联炮火等等。杨以硕伸长脖子到处看，没见过世面似的，什么都想仔细看上两眼，陈放拖着拽着才到医院铁门边上。

        “爷爷，打针！”那一声豁得响亮，引来好些人侧目。

        那爷爷还记得陈放，上次打针属他乖，不哭不闹，让干嘛就干嘛。看见旁边还踮脚站着个模样精致的小男孩，拿话逗踮脚才能堪堪够到窗口的二人。

        “谁打针啊？”

        杨以硕指了指陈放。

        “我！”陈放大声说。

        爷爷手上不停动作，很和蔼地笑着又问：“打什么针啊，你家大人呢？”

        陈放脚垫得更高，几乎只用脚尖着地，方能双手爬扶在窗口台子上，他记得上次这个爷爷说的，“狂犬育苗！”

        说完就听医生爷爷哈哈哈大笑，又弹了弹针尖，说：“从那绕进门来吧！”

        陈放走出去两步，刚想起来还有个人似的，又走回来牵杨以硕。

        “这回不跟奶奶来，跟兄弟来啊？”

        陈放熟门熟路地拉下裤腰，露出半个屁股蛋，说：“不是，他是我侄子，得管我叫小叔。”

        医生爷爷在陈放屁股上涂抹了一阵，陈放屁股上凉凉的，杨以硕要过来看，被他挡了回去，“别看。”

        杨以硕于是听话的捏着他的手等在一旁，打针是很疼的，杨以硕小时候老生病，每次打针都哭得很大声，惹得他妈妈心烦放他在一边让他自己哭，但有时候妈妈的朋友白阿姨在，会哄哄他。

        “那你还辈分还挺大。”医生爷爷温和地说。

        针尖刚打进去的时候有些疼，陈放手颤了一下，杨以硕握紧他。

        终于好了，陈放暗嘘一口气，自己按住棉花，很高兴别人把自己当成大人，神气地说：“那当然！”

        看着孩子有趣，本想再逗几句，外面又有人推门进来。唉，今年这些狗啊！

        没过一会，估摸着血止住了，陈放很快不耐烦地扔掉棉花团提起裤子，那边爷爷还在忙，隔空打了个招呼，拉着杨以硕走了。

        刚一出医院门，陈放很高兴地蹦了两下，扭头问杨以硕：“饿不饿，小眼镜。”

        杨以硕摸了摸肚子需要感受一下才能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似的，半晌才点点头。

        “走，小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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