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会

霍熠然不知对方背景与来历，此时也不便向黎昕曼讨教一二，只得按下心中疑虑，静候旁观。

        可不知是这让人烦闷的环境，还是被这不明就里却身处其中的惑事扰了心神，霍熠然脸上神情有些不对劲了。只见他右手撑在桌边扶住额角，眉心紧蹙，眼色隐忍，轻咬着下唇，方才潮红的脸庞此时变得有些冷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往外冒，不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左手则紧捏着裤管，尔后又攥成了拳头。大约旁人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过身来关切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助。霍熠然勉力伸出左手摆了摆，算是婉拒了。他惯会这样勉强自己去挑战所谓的极限，哪怕是胃病所带来痛苦，总自以为是的想要强撑过去。也不是盲目自信，只是在异国的日子早已习以为常了。少时瘦身，成名后的工作日程紧促又繁忙以致饮食不规律，落下了这个看似不值一提却磨人难除的病根。

        霍熠然顾不上妆容，用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反复深吸了几口气来放松自己，仿佛这个动作可以缓解此时腹部的灼痛。可似乎并不奏效，他的面色比先前更为难堪了。忽地，他的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霍熠然心中愤懑，到底是何人偏要在他被苦痛折磨时来搅扰。一帘栗色浅发垂在了他的耳边，关乎的语气轻柔又温暖。“熠然，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喝点热水，看看会不会好点。”

        霍熠然微微抬起头，林小雾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手中捧着的杯子还冒着微不可察的热气。“姐姐，这个不管用的，得去买药。”

        “什么药，我现在就出去买，可是吃药确定会管用么，我看你的样子很难受，要不我们上医院找大夫看看？”

        “我的身体我清楚得很，买盒奥美拉唑就行。”

        “真的不用去医院么？”林小雾看着他煞白的脸颊和痛苦的神情，一边求证一边小心翼翼用右手开始在霍熠然的腹部摸索起来。

        “林小雾，你抽什么风呢！”霍熠然奋力低吼出一声。

        一个小助理与当红爱豆在公共场合有肢体接触，还是非礼节性的部位，不管是被哪双眼睛看见或哪个摄像机拍摄都是极其危险的举止。若是被有心人翻炒，难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依霍熠然的性子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可是林小雾就不一样了，她可能会失去这个工作机会，永远无法再站在他的身边，更有甚可能还会被网爆。这绝不是霍熠然想要的结果。

        “我去买药，很快就回来。”林小雾抽回了手，确认腹部平软，排除胃穿孔后抛下这句话，快步疾走出了会场。

        林小雾不解为何他年纪轻轻会落下如此病苦，想来自己长了他好几岁，日子过得就算辛苦，即便身体偶有抱恙，也很快的被生活的压力冲刷过去。那些逼迫着她的竟成了撑持她的信念与动力，连带着身体也比从前强健不少，总之，那副倦容里难以瞧出病态了。可霍熠然在她眼里还是个龙精虎猛的少年，生活优渥富足，随行皆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聚光灯下更是光彩熠熠，美目生辉。这样光鲜的人设背景，单是画出个边角就让好些人艳羡生恨了。要不是看见他这被病痛折磨得扭曲的面容，林小雾很难想象这个象牙塔里的小王子竟也会受着人间百味的浸染。

        原来都是人，都有苦，都得受。林小雾感叹着，顿时对这个小孩心生怜悯。明明自己跟他差着个十万八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好意思怜惜起他来了。若说疾苦病痛，她才真是非完人一个。

        林小雾一边内心闪过千丝万缕的思绪，一边看着手机上的导航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寻路，脚上的步子快而零碎，显得走路的人有些焦急而慌乱。她确实是心焦了，看不得人受苦，而且还是个看着不赖的小孩。现下只想快些寻到药店，也好早些解了他的燃眉之苦。

        好在林小雾还算机敏，方向感也不错，很快在一排人声鼎沸，客流如潮的餐饮店面中找到药店。她面露喜色，快步向药店奔走过去，可还没来得及走到店门口，便被一位轰然倒地的老胖大爷的身躯拦住了去路。

        出于专业本能，林小雾立马跪在了大爷身侧，俯身用手重重的去拍打他的肩头，口中大声呼唤着：“大爷，大爷，您醒醒!”掐过眉框没反应，胸廓没起伏，手指扪不到颈部搏动。林小雾心知遭了，一拳向大爷的胸口捶击下去，开始了那烂熟于心的心肺复苏操作。口中不断重复的疾声大呼：“快来人呀，有人晕倒了，帮忙打120。”

        一阵呼喊果然奏效，也亏得是在这人流客多的餐饮街，正在施救的林小雾立刻就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喂喂喂，是120急救中心么，好呷美食街这有个爷爷晕到了，你们快派人过来呀。”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对电话手表那头焦急的说道。“嗯嗯嗯，这边有个姐姐正在做急救，你们快点来。”

        除了这个神色激动的小姑娘，围观的男女倒没有太多的反应。有的人绕到林小雾的正面，双手举着手机调试个满意的角度拍了照；更甚者，绕场一圈录起了视频，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直播呢；而大多数则是一米开外的距离吃瓜旁观，反正就是没有人过来帮衬她一下。如此情境是林小雾万万没想到的，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若因不明原委而选择冷艳旁观或明哲保身也是无可厚非的。可若只剩下了本能的东西，所有的都靠着计较去经营，那该活得多凉薄呀。

        林小雾心中莫名悲凉，手臂上力道虽不减却早已微微发颤。没有实践操作过的人是断不会知道这个技术活有多费体力多累人。片刻的功夫，林小雾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此刻的她多希望这不过是场考试或演练，好赖还有老师撑着呢，可现在她只能拼尽全力，奋力为老者搏出一条生路。只可惜照着她此刻的体力与围观路人的态度怕是希望渺茫了。

        正值她心灰意冷，筋疲力竭时，一个男子跪在了她身旁。

        “小姑娘，换我。”

        “嗯。”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交换了位置。林小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后望向那男子，这定位手法，这按压力度与速度。“专业的？”林小雾脱口而出。

        “嗯。”

        “三十比二。”

        “好。”

        男子手上刚停住，林小雾立即一手压在老者的额头捏住的鼻翼顺势将头后仰，一手抬起下颌打开口腔，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后俯身用嘴去包住老者的口唇，开始均匀的吹气。如此又重复了一次。

        “专业的？”这句问话是男子发出的。

        “……”林小雾不置可否。若说不专业，确实学过，且考核成绩还相当可以；若说专业，却也鲜少在真人身上实践过，更何况是什么医疗设备都没有的户外。

        两人配合几轮后，男子示意林小雾暂停下来。他按着林小雾初始的样子检查了一番，紧张的神色松弛了下来。林小雾看着他的神情变化忍不住问道：“是，救过来了么？”

        “嗯。”

        林小雾闻言大喜，刚想说话。“好样的!”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赞喝引爆了现场，喝彩声与掌声顿时此起彼伏，与方才的围观态势截然不同。随之而来的还有救护车的鸣笛声。人墙很自然的裂了道口子供医务人员进来，两人简略的向来人交接了一番，老者便被抬上了救护车，呼啸而去了。人群吃瓜完毕也很快散去，只剩林小雾和男子还在原地。

        “你刚想说什么？”

        “没有啊。”

        “你明明张口想说什么来的。”

        “真没有。”

        事实是林小雾听闻老者情况暂时稳定，而他又是专业医者，所以想尽快抽身去买药。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突来的状况给搅了。不过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也就不必纠结刚刚要说的话了。

        “丫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你猛的下去那一嘴真是惊到我了，佩服佩服。我看你也是个同行，不知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我叫章栩之，怀仁医院的。”

        “不方便，我有点急事，先走了，有缘再会。”林小雾望着不远处的药店，径自朝那边走去，一挥手算是道别了。

        不容药店工作人员多言介绍，林小雾拿上霍熠然交待的药，又自己挑选捎带了几样，结完账刚要出门口，却意外撞上了正欲进门的来人。林小雾正准备道歉，却发现眼前的人似乎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

        “丫头，你说这缘分会不会来得太快了。”男子面露喜色的微笑道。

        “你是刚刚那个大夫？”

        “没错，我叫章栩之，文章的章，栩栩如生的栩，求之不得的之。”男子又刻意着重将自己的姓名介绍了一下。

        “好好好，我记住了。章大夫，我真有急事，咱们有缘下回再见。”林小雾快速的将男子扒拉到门边，不管不顾的往外小跑出去，只留下这个章大夫一脸懵然，不尴不尬的杵在门边。

        林小雾一路往回小跑着，脑海里全是霍熠然煞白的脸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像这样奔跑过了。也不知是专业本能还是单纯的出于对这个生了病的弟弟的心疼，竟这样不管不顾，全然忘了自己是什么根基。

        好不容易将药送到了霍熠然的手上，却发现他的神态轻松自若，脸色也比先前温润许多，仿佛刚才那个被病痛折磨的人不是他。林小雾定睛细细的观察的一番，确定是好转了，正准备退去，却被霍熠然低声叫住。

        “林小雾……”

        “……”

        霍熠然唤了她名字之后，顿了好长时间不说话。林小雾也一语不发，一直俯耳等着他开口。

        “你会在乎我的死活么？”

        霍熠然这句话说得很轻，但还是被林小雾听到了。她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也不晓得怎样回答才算圆满，才能合他心意，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出声。回想他生病的情形，又看看现时的样子，难不成他霍熠然在试探我？

        “没事了，你去找跃哥吧。”也许是久等得不到回应，霍熠然转过脸垂下双眸，冷声将她打发了。

        林小雾觉察出他脸上的些许失落，却无力也无意补救什么，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原因，而且她现下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歇息片刻。

        霍熠然漠然的望着林小雾的背影，冷不防的抽了下唇角，深叹了一口气。会场气氛依旧热烈，旁座的人群兴致颇高，跟着主持人的节奏全情投入到各个环节中。他们时而惊叹于某样拍品的绝妙，时而为某位助兴表演的嘉宾鼓掌喝彩，时而因主持人的幽默风趣发出阵阵欢笑。只是霍熠然却没兴致也没工夫理会这些，眼睛锁定在左边角落里那位优雅的绅士身上，再回味剖析方才与那人对话的情景，心中的谜团比麻线还乱。

        右边放个人下狠手与自己竞拍，左边放个人给自己送药送关怀，还扬言要将这些竞拍所得悉数奉上，只为结识自己，却不肯露面明示身份。且与这些个马前卒虽只是简单交谈几句，就足以断定他们身后老板的级别与分量。

        霍熠然不知是福是祸，也不知是敌是友，当然，也并未为此忧虑，只是被人半吊着胃口，心里很是不爽。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绅士，直到被那人发现后，起身欠了欠身子，算是对霍熠然鞠了个小躬，尔后便离场了。

        霍熠然心想：“管他是神是妖，今天弄这一出，迟早也是要现真身的。”随着那两人的离场，他的心思总算回归到晚会上来。没买着东西，按他的惯例，那就只能捐善款了。他从来不吝钱财，何况是这样性质的场合。用他的话说，反正是花不完，也带不走，不如送给更需要的人，博个众乐乐。捐完这笔巨款，走完所有流程，总算是结束了这不同于往日那般乏味的晚会。

        霍熠然一脸倦态的往外走去，正好迎上齐跃。他左右扫视一眼却未见着林小雾的身影，不禁发问：“林小雾呢？”

        “她说有点闷得慌，到外面透口气。我打电话让她回来汇合。”

        齐跃一边解释着一边拨通林小雾的手机，可刚接通还未言语，霍熠然就已快步走了出去。齐跃见状，心知不妙，对着手机低声交待了几句后赶紧跟了上去。

        “她在旁边广场边上，我们正好顺道路过带上她。”

        “你跟她说的顺道还是你觉得顺道？”

        霍熠然这一句倒是把齐跃问住了。他若答自己与她说的，便是有意亲近照顾这位新同事，不过目前看来她并不受待见。若答自己觉得，便是作了霍熠然的主，横竖都让这位小公子心生不快。好在齐跃也跟了他两年，最是知道此刻该当如何，只管低头走路，沉默不语。霍熠然就是这样，他生气时，你最好忍让或是不接茬就过去了，若是想与他理论分辩，你就等着好果子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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