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朱厌之血
第六章
楚耘笙觉得自己在跟着谢逸尘漫无目的地街上闲逛，转过两条街，又遇见了那个做糖人的小摊，那小摊似乎格外吸引小孩的注意。
哪怕那些孩子身上没有铜板，也能在小摊前站上一天，就看那漂亮的糖人做出来便能拍手欢呼。
小贩胡子花白又杂乱，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角布满皱纹，从左边太阳穴到鼻翼横着一道刀疤，或许因为常年劳作的原因，他的身体总是佝偻着的，那老板对这对年轻靓的印象深刻，见他们走来，又问了一句，“来一个糖人么？”
楚耘笙微微诧异，没想到这人看着老态龙钟，声音却如此洪亮。
谢逸尘想也没想就拒绝。
小贩笑着将视线挪到楚耘笙身上，楚耘笙心道你不要吃我偏要吃，“来一个。”
“要什么样儿的？”
“鸾鸟。”
谢逸尘微微皱眉，盯着那低头做糖人的小贩看了一眼，本想抬手拦住楚耘笙要付钱的手，手都要抬起来了，不知突然想起什么，又放回去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看着楚耘笙接过那糖人，在一众孩童羡慕的眼神中满足地舔了一口。
扭头时见那小贩正盯着自己看，神色难测，他冷着一张脸垂下眸低声对楚耘笙说：“走吧。”
楚耘笙走了两步，忽然又问道：“你到底什么打算？我怎么觉得我就是来吃喝玩乐的？”
谢逸尘道：“等等今晚的宵禁吧。”
楚耘笙吃了几口糖人，嫌它太甜，变了个油纸将它包裹起来，走了两条街说自己乏了，想回去睡觉。谢逸尘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困了？你不是昨晚睡得挺好的？”
楚耘笙想起自己今早的睡姿，不由地脸一红，“反正我就是困了，左右也是没什么事情做，我要回去歇息。”
回了客舍，楚耘笙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谢逸尘静静坐在桌前，拿起桌前楚耘笙尚未吃完的糖人，打开油纸，天气冷，糖人还没熔化，谢逸尘略微犹豫了一下，拿起木棍放在自己的鼻尖闻了一下。
苦，后味回甘。
各种气味全靠着极腻的甜味盖住。时间太久远，谢逸尘已经记不得各种灵草的味道了，单凭苦和回甘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哪味灵草，但他可以确定，虽然剂量极小，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谢逸尘将剩下的糖人直接扔掉，然后看向还在床上熟睡的楚耘笙。
她昨日睡觉不老实，今天倒是极乖，半个时辰了，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半张脸都藏在被子里，谢逸尘走近，坐在床边，轻轻从被子中拿出楚耘笙的胳膊，诊了诊脉。
平稳，偶尔略乱，应无大碍。
寒冷的夜晚中暮色总是来得更快一些，过了申时，天色已暗。雾气再度笼罩河畔，街上的人群渐渐稀少，那些耍杂技的，舞狮的，踩高跷的，都纷纷收摊儿离开。
很快，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偶尔经过几个匆匆赶回家的人，与昨晚热闹的盛景截然不同。
一更三点，暮鼓一敲，官兵们在街口拦起栅栏关卡，街上彻底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巡逻一遍后，官兵们从朱雀街离开。
谢逸尘早早跃到客舍顶上，使了个仙术藏匿在墨色浓雾中，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座桥。大约一个时辰后，河畔的浓雾中出现了一星点光亮。
慢慢地，光亮愈发清晰，从朱雀街角走出一个挑糖儿担子的老人，花白胡子，佝偻着身子，左脸横着一道刀疤，他身子沉重，步履缓慢却极轻，连谢逸尘这等修为的神仙都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他的担子上挂着个红灯笼，搭在肩上轻轻摇晃，照在地上像是要为那老头照亮前方的路，只是——
——只是，那灯笼投下的光影中没半点儿影子。
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那老头突然停下脚步，朝着谢逸尘站着的方向看去，谢逸尘垂眸睥睨，动也没动，他清楚此人妖术不低，但也绝对看不到自己。
老头迷茫地看了会儿，重新往前走。
他的身后传来了正在巡逻的兵马声，但他步履未乱，依旧慢吞吞地向前走，快走到桥头时，拐了个弯，朝桥上涌动的浓雾中走去，和那红灯笼一起然后慢慢消失在谢逸尘的视线中。
谢逸尘又静静地站了会儿，听到脚下的那间客房中传来一男童的哭喊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显得格外嘹亮，接着是他母亲柔软的哄劝声。谢逸尘一跃而下，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楚耘笙还没醒。
-
亥时三刻。
客房外传来匆匆脚步声，然后是店小二的声音，“夫人，何事？”
“这孩子浑身红疹，哭闹不止，但此刻外面宵禁，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的声音很是焦急，店小二想了想，说道：“这街角有家药房，您明日可带着孩子去看一看。“
话音未落，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妖风四起，吹得窗户呼呼响，不过两瞬，风过，那母亲却尖叫一声：“恒儿！恒儿你去哪儿了！”
谢逸尘眉心一跳，推门出去，那母亲一把拉住他，“公子，公子，帮帮我，我孩子丢了。”
店小二明显还呆楞着，谢逸尘从二楼翻身下去，就留下两个字：“等着。”
风卷残云，还拖着孩童的哭喊声，隐约还能分辨出喊的是“娘”。
那股妖风朝着桥上翻滚着，谢逸尘紧随其后，雾气中难辨方向，连风都融入其中，只见谢逸尘左手一摆，孩童的叫声更大了，妖风从雾气中咆哮而来，直朝着谢逸尘的方向杀来，穿过他的胸膛时，谢逸尘感到了一阵针扎一般的刺痛，随后喉咙中尝到一些血腥味儿。
此人来头不小。
谢逸尘略微一惊，这可不是普通的妖。莫非是他方才判断有误，那人其实修为极佳？
又或是有两个人？
但此时不是思索的时候，他顾着对付那团妖风，只盼着能让对方现真身。
谢逸尘只想速战速决，妖风只想快些离开，一时间，谢逸尘占了绝对上风，妖风抵不过，将那男童扔了出来，男童在拱桥上滚了滚，连哭喊声都没有了。
就在谢逸尘低头瞧那男童的功夫，妖风就无影无踪了。
谢逸尘正打算继续追，却见桥下河中出现了那卖糖老头。他略一思索，跃下湖中。
老头水性极好，一看就是个水里的妖。谢逸尘不想杀他，只想活着抓来好好审问，于是手下轻了不少，几个回合下来，竟然叫那老妖跑了。
谢逸尘怕那孩童没了气息，不敢恋战，任由那老妖消失，回到拱桥上，那孩子虽是昏迷不醒，但好歹气若游丝，谢逸尘食指中指贴在他的脉搏上，渡了些仙气过去，那孩子随即咳嗽了几声。
性命无忧。
孩子手边滴落着几滴猩红鲜血，谢逸尘用手指轻轻一抹，然后放在鼻尖闻了闻，心跳如雷。
这不是男童的血。
是朱厌之血。
朱厌现身，天下必有大乱，相传，这种凶兽已经千年未见了。
谢逸尘将那男童抱在怀中，回到客舍中。
母亲见自己的儿子回来，泪如雨下，又见儿子昏迷不醒，吓得浑身抖，差点要给谢逸尘跪下，求他救人。
“公子，我儿这是怎么了？”
“无碍，明日一早便能醒过来。”
店小二似乎也被吓到了，赶紧道：“没事便是万幸，只是刚才那时什么东西，可是妖怪，专抓孩童的妖怪，哎呀，不知道跟那些个丢孩子的有没有关系。”
店小二絮絮叨叨，“哎呦，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客舍进了妖怪，若是传出去，这还做不做生意了啊。”
谢逸尘被吵得头疼，干脆使了仙术封住了他的嘴。又问那母亲：“你孩子今天可吃过什么？”
“吃了什么？”母亲泪流满面，被谢逸尘问得止住了哭声，有些不解，“就是些寻常食物啊，阳春面，梅子饼，哦，还有那糖人。”
是了，又是糖人。
谢逸尘又问：“可有什么反应没有？”
“就是回来睡了一下午，我只当他是玩累了，现在想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困呢？睡了两个时辰还没醒，我去喊他，却见他浑身长了疹子，全身发热，然后哭闹不止，我想带他去看大夫，可还没出去，就被抓走了。”
谢逸尘微微点头，瞧了瞧那有口说不出话的店小二，冲两人挥了挥衣袖，就见那母亲和店小二目光涣散，像是失忆一般，一言不发地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
谢逸尘又回客房为楚耘笙把了把脉象，似乎比下午更平稳了些，她修为高，哪是七岁小童能比的，最多不过是沉睡半天罢了。
次日醒来，楚耘笙睡足了觉，情绪极佳，高高兴兴地跟在谢逸尘身后吃早饭，隔壁客房的一对母子也正好出来。
那母亲年轻貌美，儿子乖巧可爱，楚耘笙不由得多瞧两眼，扭头一看，谢逸尘竟然也朝着那二人在看。
她怒从心中起，心道两人认识这几百年来，谢逸尘何时这样看过一个陌生人，何况还是陌生女人。
楚耘笙盯着谢逸尘的后背，恨不得盯出两个窟窿来。
谢逸尘正往下走，就听楚耘笙愤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干嘛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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