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新历234年12月，罗莎星，k城。
自从温斯顿莫名其妙地消失后，季世野经常一个人来到莱茵河边，但他从不步行，总是选择开车来。
温斯顿刚刚消失的那段一个月里，整个基地从上到下，除了林镇宇没人敢主动跟这位年轻的将军说一句话。季世野每天的眼神都锐利得能杀人。
那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三年前的那场绑架会再次发生，因此安全局上下也为此加班加点，已经查到了这位威尔·温斯顿少校二十多年前在刚参军时执行了第一个任务，整座k城的监控被查了个遍，也没发现他的影子。
大半年下来，威尔·温斯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冬日的莱茵河像往常一样平静，季世野背靠在车门上。
他本以为那次的除夕夜能有人陪他一起过。
上帝知道温斯顿消失的第一年除夕自己是怎么过的：他亲自带着部队地毯式地将主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一遍，但是温斯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甚至怀疑那个叫杰锟·威尔森的绑架犯根本没有畏罪自杀，或者是上一次被焚烧的九百多个感染者没有被烧死，又或者是那个说过要找自己索命的人找回来了……
季世野摇了摇头。
他知道对温斯顿的感情要以理性为前提，诉诸神学并不可靠。但每每想起他看着自己的那双蓝眼睛，季世野都会抛却一贯的理性思维，不由自主地感性起来。甚至看到莱茵河水也觉得像那双好看的蓝眼睛。
他不自觉道：“蓝色……蓝色……”
季世野似乎能想起来一些什么，仿佛是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某种羁绊，但是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渐渐对蓝色带着某种偏执的喜爱，这明明是多么哀伤的色彩，但他却连和温斯顿住过的卧室里的窗帘都换成了淡蓝色。
难道仅仅因为温斯顿的眼睛是蓝色的吗？
没当他站在莱茵河畔时，他总能想起温斯顿温柔的眼睛，和那张有些木讷却可爱的脸。
他消失的日子里，季世野看到蓝色的东西总是会多看几眼，比如童话书的封面，比如那条放在衣橱里很久没戴的围巾，比如摆放在卧室床头，那朵被接受的永生之花……
注视着莱茵河，季世野忽然视线一晃，这样看着看着就想起了……
那个从自己手中跑掉，同样消失了整整三年的黑发蓝眼睛少年。
“……”他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温斯顿的日子更加，但是生活还是要向前……
“嗞嗞——”
季世野的通讯器传来振动，是林镇宇打来的。
“喂——少将，在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是在伸懒腰。
“还活着。”
季世野说着上了驾驶座，关上门，把车发动着。
“哎不是，”林镇宇的声音不可思议起来，“我现在在你办公室门口，不过发现你好像不在，你居然正常下班啦？”
“嗯。有事吗？”
“其实我……那个……磁盘我解析的差不多了，感觉里面说的那个疫苗，我还差一点就能原模原样弄出来了。”林镇宇揉着自己发胀的脑瓜子。
季世野立刻反应过来，林镇宇说的是他两年半前交给林镇宇，而他上周才勉强有点进展的研究项目。
“磁盘？”他哼笑一声，“你这两年半那次不是还差‘一点’就能有成果了？”
话虽如此，季世野还是单手转了方向，准备回基地。
“哎那你……能回来就尽量回来基地一趟吧，或者我去你家找你也行，你看怎么方便。我觉得我好像想清楚了一些事。”
“不用，我就在基地附近，没回去。”季世野轻轻抬起油门，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转弯。
“哎？你又去莱茵河啦？”
“嗯。我快到了，先去停车。”
……十分钟后。
季世野阴着脸走进林镇宇的实验室，把手套摔在桌子上。
“郁郁寡欢啦？”
林镇宇瞧他戾气冲天，端了杯热水过啦。
“你磁盘里给的有关‘racv疫苗’的分析资料，我们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而且我感觉自己好像想通了一些事。”
“分析两年半了，每次都差不多。”季世野看了一眼桌上的分析仪器，绕着实验台走了一圈。
林镇宇自信地说：“呵，磁盘有损，里连个名字都没给全称，用拉丁文大概阐述了机理还缺词少字的，这个项目你交给联盟别的团队，我敢打赌他们8年都不一定有我研究得清楚。况且这磁盘里的数据实在神奇，用什么语言写的都有。”
季世野直入正题：“你上一周不是跟我说，‘racv’大概是预防某种基因被检测出的药物吗？”
林博士终于放下了自我迷恋，正经起来：“是啊……只要完全了解药物的原理和成分，其实它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而磁盘里描述的这种名叫"racv"的东西，哦当然，里面没说全称，那部分损坏了，我只能大概猜测，按照那些残缺资料给出的成分和原理，并没有预防任何疾病的作用。但了解了这一点后，又有一个问题困惑我。”
听了他的解释，季世野接他的话道：“为什么c城政府要把药物命名为‘疫苗’呢？”
林镇宇笑得开心：“bingo！其实之前实验没有突破性进展，一直也是‘疫苗’这两个字在困惑我。”
他来回走了两步，像是在给自己的助理交代事情一样竖着一根食指：“疫苗的原理并不难，注射灭活或者减活的抗原进入人体，让人体自身产生抗体，唤醒初次免疫来对抗下一次带有同种抗原的病毒入侵。我之前按照‘疫苗’这个思路做了几百次实验，但总与磁盘里说的数据不吻合，并且相差巨大。”
他叹口气，接着道：“上一周的时候，也许是无用功做多了扭转乾坤，上帝保佑，我偶然把\"racv\"里的‘v’解释为‘vaine’疫苗后换了一种思路——只借用vaine‘预防’的作用。发现——这个磁盘里所称的‘racv’只是有‘预防’的含义，但其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疫苗，而是一种预防基因检测的药物。”
“预防检测哪种基因？”
林镇宇却摇摇头：“人类基因组计划到现在都没完成，缺少这部分数据。这不是光靠我的团队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他认真地说，“有没有一种最坏的可能性，这个racv的药物，其实是用来预防一切异种基因被检测到的呢？因为异种的遗传物质毫无规律可寻，如果它们有一个基因库，那一定比人类基因组的体系要复杂和庞大得多。”
安静了一会儿，季世野皱眉道：“c城虽然对感染者持放任态度，但异种是人类共同的敌人，我认为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毕竟资料是不正当手段获得的，没有确切的证据，会让两座主城的关系僵化。”
林镇宇无奈地撇撇嘴，心道难道现在还不够僵化？但嘴上也只好说：“好吧……”
林博士又道：“那我们先姑且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racv’叫作‘检查疫苗’。说简单点，检查疫苗是一种类似于沙子的微粒，是具有流动性的固体。但它的工作机制又像癌细胞，注射入体内后可以迅速扩散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然后让它们变得‘坚不可摧’，无法被仪器检测出某些碱基对排序的基因组。”
“但这样解释很牵强，所以我有了另外一种猜想。把前提换成是预防异种的基因被检测……当然！”他立刻强调，“我并不是说这就是事实，只是我基于合理逻辑的猜想，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原理，只有建立在预防的‘病毒’是异种的基础上才能成立。”
季世野坐到装有滑轮的实验凳上，翘起腿，沉思道：“……接着说。”
林博士清了清嗓子：“异种基因入侵人类的一般方式是吸附于细胞表面，将自己的遗传物质整合到宿主的遗传物质，也就是人类的dna中，然后再通过转录翻译，让细胞裂解，或者直接与宿主细胞融合，使人类变异。”
“但是！假设有这样一种变异种——它的细胞要与宿主的细胞发生融合，用的并不是普通的病毒在人类细胞里的组装机制进行大量复制的，而是将自己的‘身体’用最原始、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进入宿主的身体，这种方式甚至不用侵入细胞——在人类的身体上戳开一个洞，强行通过物理挤压的方式让组织出现空腔，然后挤进去。这样，作为人类的肌肉或者某些组织就会渐渐萎缩，为它们提供空间，并且这种异种十分强大，不需要宿主为其提供养分。说白了，就是杀死人类，然后再‘借个皮套’。”
实验室的空气变得无比安静，林镇宇在给季世野时间思考他的话。
“你确定吗？”季世野盯着他道，“之前联盟从来没有一位科学家有你这样大胆的想法。”
“所以我才比他们强啊！不过你信不过我了？我好伤心啊……”林镇宇装模作样地用食指抹了一下眼角，“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数据，这结果你拿到任何一个实验室去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况且我之前……”他话锋一转，“大概是三年前吧，也跟你讲过类似的案例。”
季世野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但没有正面回应他。
“那怎么保证这样强行进入人类的身体，不会发生排斥反应？”
林镇宇好像早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嘴角微扬，像是炫耀自己的成果一般得意道：“我测算了很多次，也用异种样本库里的样本做了六十六次实验，发现——
凡是要在短时间，哦，这里指的是一天之内，在24小时内完成这种快速‘复制’的，都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一个礼拜内做六十六次重复实验，季世野知道他一定是“压迫”自己的助手了。
季世野有时候讨厌林镇宇这样故弄玄虚：“快点说。”
林镇宇皮笑肉不笑，道：“双方都不是人类。换句话说，就是双方体内必须有完全一致或者至少相似率极高的基因。”
“呼——”他说累了，喘了口气。
林镇宇向前走了两步，和季世野四目相对：“世野，你知道我拿着那张无数次实验结果的数据单，想到的是什么吗？”
季世野心中似乎隐隐有了答案，但他还是问道：“什么？”
空气在这一秒变得十分安静，实验台上，水龙头里残留的一滴水掉进水槽。
“我想到了温斯顿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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