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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桂


桂花大抵是繁旺的,在雾气侵染黑暗的清晨,江守春可以分辨出那股桂花气。

        雾气冷人,江守春无声息离开郑悸家的时候天还是全黑的,车库外面黄色的路灯看着孤零零。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楼下把自己胡乱穿上的衣裳整理好,然后套上外套。

        她对着空气哈一口气,没有看见她想看见的冷凝液珠。

        她搓搓手,把手插进衣兜里面。

        她走去中庭,坐在中庭一棵桂树下的长椅上。

        桂花此刻开得那么繁盛,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散发着香气。但,秋天会过去,冬天的桂树就只剩下白色的树干,只有光秃秃和雪一样的色彩。

        但花开花落都是人类在悲伤,桂花落了是悲伤,桂花开了也可能是悲伤,桂花落与否,桂花本身只言不发。

        所以,哪怕昨夜的空气包裹着贪腥,今日清晨也会只剩下寒冷空气的味道。

        江守春因此踌躇。

        她从前幻想过和爱人一夜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她想她们两个人一定会睡到太阳照亮枕头。她会先起床,做一份早餐,然后再温柔地叫醒那个人。

        或许那人会给她一份亲吻,又或许她会给那人一个拥抱。

        但总归,她们会是在一起醒来,而不是现在这样。

        江守春知道,自己做了错的事情。

        她想,第二天的郑悸大抵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又或许她会愤怒地想要“讨伐”自己。

        可是,不论是郑悸的冷漠还是愤怒。

        江守春心酸地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于是她跑了。

        她承认自己收获了,她得到了一个似乎在梦里才会有的夜晚,也屈服于自己的大脑,快乐和兴奋让她彼时甘之如饴。

        但最多的,还是罪恶感,这让她的心好比这冰凉的空气一样因雾气而混沌。

        在江守春小的时候,在她四年级的时候。她偷走了学校门口一家玩具店的小皮球。她记得那小皮球是蓝白色相间的橡胶球,砸地上会蹦老高。

        她趁着老板不注意,一下子就拿走了那颗球。

        她每天只有五毛的零花钱,而那钱她要上交给一个六年级的大姐姐,何况她还拖欠了那大姐姐“物业费”,“购房费”总计约百元。

        那个球价值十块,对于许久没有新玩具的她来说是无比珍贵。

        可是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如何快乐了,她只记得几天之后,她的内心饱受煎熬。

        她从那一天开始,就是偷过东西的小孩了,哪怕最后她把那颗已经被玩脏了的球放回玩具店,她也还是偷过东西的小孩了。

        童年那么多痛苦却想起来无关紧要的回忆,但她对这件事情印象最为深刻。即便过去这么久了,她也后悔当初偷了那个玩具球,甚至后悔自己最后又那颗球放了回去。

        所以她深知,人一旦犯了错,追悔莫及是最没有用的四个字。

        从前,江守春最恨那些借酒说事的人,可现在她也是其中一员,然而这并不能让她为其正名,反而让她更深刻地知晓那些人的可恶。

        从头到尾,甚至到郑悸那句“抱着我睡觉”,她的内心都有一丝退缩,都有一点停下的想法,纵然还有千万丝,千万点的其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想法。

        她不是圣人,她无法如坐钟般修心,她只是一个没事会搜索如何冥想的普通人。然而她还是无法正视自己的心,妈咪常说,人要长于克制自己的情感,要内修外敛。她想,她失败了。

        她抬起头看天,天快要亮了已经。

        手机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不知道郑悸有没有醒来。

        她醒来了会找自己吗?

        哪怕可能只有一丝,但如果她是真的喜欢自己呢?那她会对我失望吗?会因此厌恶我吗?

        江守春是个逃兵。

        她此刻又后悔离开郑悸家了,她或许应该留在那里,而不是到这里来。

        她抱着脑袋想了一会。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要短。

        她一路脑袋空空,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家楼下的车库里面了。

        她先回自己家,给猫收拾了房间,然后在自己卧室床头柜里面取出了那只自己买的小金猪项链。

        她又下楼,去到隔壁单元,坐电梯往上。

        电梯开了之后,江守春走出门去。一看郑悸那房门是半开着的,她犹豫地走过去,敲了敲门,走进屋。

        她站在门边找郑悸。

        郑悸从卧室走出来。

        她说:“回来了?一大早去哪里了,我醒来没看见你。是回去喂猫了吗?”

        江守春一下子不知道该要说什么。

        郑悸倚靠在门上,慵懒一样:“江守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江守春从包里拿出“小金猪”盒子。

        “我,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还,还想和你好好道歉。”

        “礼物?道歉?”郑悸笑着,慢慢走过来,“为什么送礼?为什么道歉?”

        江守春乖巧地站在门边,她把“小金猪”放到鞋柜最上面那装着百合花的玻璃瓶边上。

        “礼物是之前买的,想着告白的时候送给你。道歉是为昨天晚上道歉,你已经发潮了我不但不帮你还和你做了,我想你大概是不会觉得我是好人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或许很喜欢,还是告诉你。”

        江守春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把“小金猪”盒子推过去一点,说:“是项链,对你来说只是多一条,你收下吧。我就先走了,不讨你烦了,如果你想要赔偿,我会给的。”

        “站住。”郑悸说。

        正要转身出门的江守春一下停住。

        “把门关上。”郑悸又说。

        江守春抬起手,又放下手,她又叹了口气,把门关上了。

        “转过来。”郑悸又说。

        江守春照做。

        郑悸走近了些,又靠在了墙上,她问:

        “第一,你现在是在表白吗?第二,为什么要为昨天道歉?你觉得我在骗你?还是在敲诈你?第三,为什么不问我就要走?”

        郑悸拿起那盒礼物,就地打开,她看清里面那个躺着的小金挂件。

        “猪?”

        她没有听见江守春的回答,她走到江守春面前,伸出手把那小金猪给江守春戴上。

        项链在后脖系好,郑悸的手却没有离开而是环保住江守春,她的气息好近:

        “项链还你,我不要这个,我想要这个。”

        郑悸闭眼轻吻江守春。

        江守春没有任何回应,于是郑悸的手在江守春的后脖张开,慢慢向上插进江守春的头发之中,然后将江守春向自己这边搂。

        郑悸舔了一下江守春禁闭的嘴唇。

        郑悸放开江守春之后,问她:

        “不喜欢?你不喜欢我?”

        江守春连忙摇摇头,说:“没有,没有不喜欢。”

        “江守春,你知不知道,最近南渡市有一个法令在试点?”郑悸问。

        “什么法令?”江守春问。

        “补充法令第一百三十九条,发潮期间遭到侵害的omega不具有自我行为认同权利,加害人一律按照□□犯从重处理,”郑悸说,“前些天,南渡市大堂在审判好几个案子的过程中都不采信加害人关于发潮期间omega有实际性同意的说法,而是根据检察所开具的发潮“pro”因子证明,依照补充法令判处加害人流放,最多的,判处了流放十七年。”

        江守春一脸吃惊,她完全不知晓这种事情。

        “不过我是自愿的。所以昨天我要是不想和你睡觉,还拉你陪我,那我才该是道歉的那个人,”郑悸说,“但是没有人该道歉,昨天晚上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今天早上醒来,我也认同昨天做了什么。”

        自愿的。

        她说她是自愿的。

        “我们明明没有认识几天,”江守春说,“你怎么看得上我。”

        这不是江守春所预想的结果,从小到大,她总是先想到事情最坏的结果,最好的她总是留到最后,即便发生了她也总是当做自己运气的加成。

        此刻,最好的情况发生了,她一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个omega会孤身一人去一个alpha家里,会清晨深夜都搭乘她的车,会没事就和她联系,会喝醉了酒也叫她来,会准许她送快要发潮的自己回家,江守春,你说这个omega对这个alpha是什么心思呢?”郑悸问。

        江守春立正,一板一眼答:

        “omega去alpha家里只是因为对猫猫感兴趣,我家猫猫非常非常可爱,我可以理解。搭车是因为我们是邻居,邻居互帮互助是应该的。喝酒了叫我说明你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你的信任。这个omega对这个alpha什么心思都可能,但是作为alpha,我不能做出那么多假设去相信我愿意相信的,这是对你的不尊重。”

        “看来,江师傅是好人啊,”郑悸说,然后她离开门边,走到厨房,问:“早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不过家里面没有很多东西,我不常做饭。”

        江守春在原地犹犹豫豫的。

        她看看门把手,又看看厨房那边,还是选择脱了鞋子,穿上脱鞋,走进屋子。

        “吃什么?”郑悸探出身子来问,“我之前买了黄金糕,要不蒸这个吃吧。”

        江守春坐在餐桌前。

        此刻天亮了大半,江守春看清整个屋子。

        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素色的家具,阳台上摆放了好些花花草草,在最角落好像还有一个高高的鸟笼。

        “要喝牛奶,酸奶还是果汁?”郑悸问。

        “牛奶。”江守春说。

        郑悸便从冰箱里面拿一盒冰冰凉凉的牛奶。

        一叠黄金糕上了饭桌,甜香的气息十足。

        “那个,”江守春问到,“我们现在是,是什么关系?”

        “江师傅,你觉得呢?”郑悸把那牛奶推到江守春面前。

        餐桌很小,就两张课桌大小,而郑悸不要坐在江守春对面,她偏偏绕过来,把凳子拽过来,坐在江守春身边。

        “我不知道。”江守春说。

        那牛奶握手里冰冰凉凉的,江守春喜欢喝热的。

        “不知道啊,”郑悸说,“那你想要我们是什么关系?当炮友?先上车后补票当女朋友?还是就什么也不是?”

        江守春总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可这种想法又何尝不是不尊重呢?她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忍不住会这么想,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偏见,可是她没法剔骨去掉这种从小到大都被灌输的价值。

        她又觉得她们的关系就好像忽然跨了那么一大步,步子大到她前几天还在想两个人关系如何近一点,今天她就要考虑她们要不要在一起了。

        怎么忽然就变了呢。

        她偷偷望郑悸,心里面想,郑悸或许和她心里面所描绘想象的那个人还是有些不一样。

        奈何,她还是喜欢。

        “不当炮友。”她说。

        “那就什么关系也没有?”郑悸笑。

        “还有第二个!”江守春说,“第二个,当女朋友。”

        “想好了?我没有强迫你哦。”郑悸还是笑。

        江守春问:“郑悸,你喜欢我什么呢?”

        郑悸不答反问:“你喜欢我什么呢?你认识我的时间和我认识你的时间一样,你喜欢我什么呢?江师傅能一字一句说来我开心吗?”

        江守春不能,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

        郑悸没有等待江守春的回答,她说:“所以啊,江师傅,有的事情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了,又不是考试非要说个一二三出来。”

        “一会,一会儿一起去逛超市,怎么样?”江守春忽然问。

        “什么?”郑悸问。

        “你说家里面东西少,我们去买点回来吧,”江守春说,“多的可以放到我家里,我们家挨得近,也方便。我其实算第一次正式谈恋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告诉我。”

        “亲我一下,我就陪你去。”郑悸说。

        江守春不扭捏了,再扭捏那她实在是有些过分。

        她轻轻碰一下郑悸的嘴唇。

        “我不要这个,我要这个。”

        郑悸笑着搂过江守春,加深亲吻。

        被吻得脑袋冒烟的江守春心里面有好多种情绪。

        她想,明天,她要早早起床,给郑悸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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