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0
“什么?”他如遭雷劈,皇帝舅舅居然有横波的画像?他傻乎乎的,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愁容满面:“还能什么意思?你呀,闯了大祸了。”她唉声叹气,“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补救,千万别让皇兄见到她。”
崇晏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怎么会……我从来没听说过……”
长公主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当年皇帝陛下还是梁王的时候,时常和民间的奇人厮混在一处。早年间他和碧幽宫的一位名唤金子铃的得道仙姑修道习武、四处游历,后来还去了什么附禺岛,说要娶火凤凰作妻子。凤凰自然是没娶到的,他还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大魔王重伤、狼狈不堪。梁王不堪受辱,便私下请当时在世的献阳王、也就是崇晏的父亲来剿匪。藩王出兵,需要有圣旨,崇晏父亲不敢擅专,只调了自己的家奴、守卫来护驾。梁王想杀回附禺岛,却不想被那个大魔王先一步找上门来,崇晏父亲因为护驾重伤,死在半路上了。
当时的皇帝陛下心觉愧疚,他一时鲁莽害死了妹夫,登基后便对自己的妹妹加倍补偿。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陛下登基后便在自己的寝宫密室里亲自画了两幅画,一副上是凤凰,另一幅则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陛下告诉自己的发妻、也就是皇后,那女子是个猫妖,是那个大魔王的心上人。
他每每私底下与皇后说起那个猫妖,又恨又骂,状似疯癫。时间久了,他骂她的时间短了,反而开始夸赞画中女子的美貌。他说,他要报复大魔王,他要把她捉了来、做他的禁脔。皇后见他每每谈及画中女子,像是疯了一样,皇后怕外人说闲话,他发疯的时候她都遣退左右,是以一直以来也没人知道。
白天皇后第一次见横波,见她居然与画中女妖外貌一模一样,惊慌失措下便失态了。
皇后方才与长公主密谈许久,勉强确定横波不是猫妖。可是这样的事情,崇晏怎么会不怕?他的皇帝舅舅有多荒唐、多□□?从前他看上了近臣新娶的侍妾,竟然在上门拜访的时候,当着臣子的面将侍妾qj致死。这还不算,他还将那侍妾的头骨挖出来做酒杯,送给了那个近臣、直接把后者逼疯了。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崇晏还小,可不代表他全然不知啊。
天威难测,就算是亲妹妹的长公主也不敢触其逆鳞。长公主忧愁满面地看他,勉力止住眼泪:“孩子,你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他暗暗攥紧拳头,心乱如麻。他失魂落魄地回房,却看到横波靠在床头边打瞌睡边等他。她的面庞如此娴静,她对所有腌臜污秽的破事一无所知,他是她的丈夫,他应该把一切烦恼危险都排除在她视线之外。纵使千难万险,他也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落了地。他走过去,把她抱回床上睡。他想,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他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半夜里他骤然惊醒,梦到什么自己也忘了。他下意识地去找横波,看到她好端端地睡在他身边他才松了口气。他轻抚她如玉般的脸庞,不知为何忽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她如果真是让陛下神魂颠倒的猫妖就好了,她骗他、迷惑他都不要紧,如果她真的是猫妖,至少她能保护自己、不被凡间的皇帝强迫。
可是下一秒他转念一想,她不是那个魔王的心上人吗?那个大魔王会不会来和他抢人呢?她下一秒会不会离他而去……他思绪万千,患得患失,和她相识的岁月回想起来仿佛做梦一般。他把她温暖馨香的身体抱进怀里,翻来覆去地想,你是为什么来到我身边的?你是图人家的富贵还是图我的性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我的性命也给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此后,他更加神经质般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耳鬓厮磨在一处。有的时候他也恨自己藏不住心思、怕自己的眼神吓着她。她心细如尘,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的异样?只不过他不说,她也就不问而已。
他以前答应过要常带她出去走动,从那之后也不敢了。别说和她一起出去应酬,连出门逛街也少了许多。这京城里人多口杂,皇后见过皇帝舅舅的画,还有多少人见过?他可不敢拿她冒险。
皇后娘娘生日宴后半个月,朝廷忽然下了旨,要户部侍郎李丛兆去西南边陲的褚州小城做知县。从正三品直接贬到正七品,崇晏大惊,不知道师兄这是犯了什么大错、居然被这样责罚。之前他一直缩在府里、与妻子享人伦之乐,外面出了天大的事情,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再不愿见人,师兄李丛兆的饯行酒是一定要去的。他带着横波去见师兄,席间冷落,居然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给他送行。数月不见,师兄竟面容憔悴,早不见当年的意气风发。崇晏问他为何被贬,师兄却只是一味地喝酒买醉。崇晏和横波面面相觑,只见李丛兆一人兀自喝得酩酊大醉,他指着外头,凄厉道:“师弟啊师弟,看到外面的天了吗?黑的!是黑的!”
李丛兆只是默默流泪,崇晏只觉他神情凄凉、肝胆俱裂,却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丛兆哽咽道:“我要离开这腌臜之地了,我要去戍边了。师弟,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吧,这是什么恶心的地方啊……”
崇晏还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倒头昏睡过去、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崇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黑云压城、甲光向日,他心中惴惴不安,像是风雨欲来了。
横波也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模样。第二天她郑重其事地坐在他对面,然后把一封信摆到他面前。崇晏瞧她如此严肃,自然不敢懈怠。他郑重其事地看信,她说她感念天下大乱、而她却贪图一隅的安乐,心有不安,她想重拾旧业、继续行医救人。他吓得魂儿都飞了,声调颤抖:“你要外出游历?”
她一愣,无奈地摇摇头,伸手给他手里的信翻了一页,示意他继续看。
提前表错情的崇晏继续看,她说尽管她还想行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为人妻,不能远离家庭。她已经打听好了,城外有官方的医馆,疑难杂症会挪到那里去。她希望他能出面为她安排个医女的位置。
他放下心来,她想工作,他当然是要全力支持的。他们家虽然一时失意,但是托点太医院的关系还是没问题的。他怕她辛苦,本来只想安排她去药房,但是转念一想,她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只待在轻松的地方?他这样做,是低估轻视了她。所以最终,还是安排了她去病房里照顾病人。
从那之后她便开始早出晚归地工作,早起天还没亮她就顶着满天星辰出门,入夜了才一身疲倦回家。她这样努力,倒把他衬托成百无一用的废物了。从那时起,他便把多余的精力放在读书、骑射上,日子倒也过得快。直到横波在医馆昏倒,他才知道,她已经有身孕了。
他又惊又喜,趴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听了又听,而她则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他也不计较了,他高兴坏了:“我们居然要做爹娘了!”她和他对视着傻笑。
快要当母亲的人了,她着意减了些工作。本来日子好好的,师兄走后仅仅二月余,西南再起叛乱。这次的暴徒不仅仅是当地暴民,为首的居然就是两月前刚刚上任的知县李丛兆!
圣上龙颜大怒,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镇压□□。款子、军队……源源不断地送过去,□□不仅没有好转,动乱的范围反而越来越大。仅二十余天,西南已有八城沦陷。因为这些都是苏氏的封地,苏子城因治理不力上折子请罪,陛下没有责罚,反而宽慰了他。朝廷争论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派第一武将袁领袁将军挂帅,出兵讨逆。
而令人想不到的是,苏子城竟力荐献阳王世子宋崇晏为副帅。崇晏从未带过兵,众臣自然极力反对。而苏子城力荐他的理由有三:第一,他出身将门,虎父无犬子;第二,他与逆党李丛兆乃是旧识,若是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兵不血刃地平叛,自然再好不过。
第三层好处,没有人敢宣之于口:那就是崇晏是献阳王世子、是献阳王一脉最后的血脉,他最好死在外面,陛下正好借此借口削藩。
长公主几次代他请辞、找陛下哭诉,都被驳回了。陛下铁了心要他挂帅、出征。临行前一晚,他和横波彻夜难眠。她伏在他膝头,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心中满是凄凉,满月当空,这本该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可他却必须在这样的日子里和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告别,何日是归期也不晓得。他强行笑道:“我和师兄关系极好,这次去一定马到成功,舅舅这是平白送我建功立业的机会呢。”
这样荒谬的话,说出去谁信呢?可她还是信了。她打着手语说:一切小心,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他忍着眼泪,轻抚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四个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赶回来、亲眼守着咱们孩子出生的。”她不言语,只是一味地抱紧他,像是没有来日一般地抱紧他。
凌晨的时候她实在熬不住,稍微眯了一小会儿。他与母亲告了别,终于狠下心启程去了军营。
他日夜兼程、赶往前线,赶了几天路后误入一片沙漠,大军走了许久才找到一片绿洲,整顿时有人发现山前有座被风化了的石碑,上面的字依稀可辨——
不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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