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30

丹枫微微皱起眉头打量沛雨，几度欲言又止，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水底的铁笼子被拉出来，待它悬于半空之中、湖水流尽，铁笼子中果然有个蜷缩成一团的、黑漆漆的东西，初月惊呼道：“是重晏！”

        笼子里的重晏似有所动，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坐起来面向众人，脊背略佝偻，因背对着月光和火光，面目看得不甚清楚。他低头环视了一圈，在看到她这里的时候似乎多停留了下。半晌，他轻描淡写笑道：“这种群殴的大戏我隔三岔五就要看一次，你们不腻我都腻了。”

        他声音虽略虚弱，但底气还算足，初月放心了些，身后的沛雨嗤笑一声：“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逞口舌之快啧啧啧……”初月心焦，问道：“他不是落在玄武手上吗？到底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丹枫抢白道：“你不知道，这次玄武的无限梦境已经困不住他了，玄武才困了他两天，他就自己解开梦境醒了。”沛雨惊道：“他自己醒了？！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能自己挣脱无限梦境的。”

        丹枫点头：“玄武见无限梦境无用，本想继续折磨他的肉身，可是闾阖子健说这次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永绝后患，所以就把他送到了这里。”

        这就对上了，曾经玄武把他困在无限梦境里、在梦里把时间拉长到四千多年，依然杀不了他。这次把他送到冷水阁，让仇家对他用九宫八卦乾坤大法，显然是要彻底杀死他。现在五行宝物还差金系的，这个在哪里呢？初月隐隐觉得不安。不待她想仔细清楚，人群义愤填膺地高呼要杀死混沌，高台上的万阁主恰好此时站起身，示意人群静下来，然后指着半空中重晏高声怒斥：“混沌小儿，想当年我劝过你师傅，她对门下弟子实在太过宽容，总有一天会酿成大错。可惜她老人家不听我的话，这才被你所害、以致形神俱灭。你若还残存一丝廉耻，早该自绝于天下，可你却依然苟延残喘于三界中，今天就让老夫为你师傅清理门户！”

        重晏冷笑：“万老怪，你自己看我不顺眼，何必冒我师傅的名字？她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聚众行凶了？！你说要为她清理门户，我倒要和你好好计较一番了。”

        万宇哈哈大笑：“我知道，过了子时你封印便解除了，届时我们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你在拖延时间，我偏不中你的激将法。”人群纷纷叫嚷着杀了他杀了他，万宇神色一凛：“数千年前我将我族至宝鸣水刀送给我孙儿，却被你夺了去，你人之将死，奉劝你死前把刀交出来，也算积点德。”

        重晏冷笑：“我就不，你们冷水阁这么多年了从孙子到爷爷就只会打嘴炮，一点儿真本事都使不出来。你要是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何必来这许多废话？”

        他话音刚落，初月明显感到身后的沛雨呼吸乱了。只见他一个健步迈出去，指着空中牢笼里的重晏骂道：“重晏你个乌龟王八蛋！亏老子还千里迢迢赶回来救你，你居然这样骂我和我爷爷！”

        初月惊得回头看他，心想一盘算才明白，原来他就是冷水阁少阁主霈汲，“沛雨”为霈，他这是逗她玩呢。霈汲自爆身份后索性也不瞒着了，他纵身一跃化成一股水汽，飞到高台之上的万宇身边后摇身一变，再现身时已经不是刚才的寻常小公子哥模样，只见他头戴束发金冠，身披玄甲战袍，向万宇行了个礼道：“爷爷我回来了。”

        万宇冷哼一声：“你看看你，还想着救他性命，人家领情吗？”霈汲面上讪讪的：“那也要等孩儿堂堂正正赢了他、把刀拿回来才行啊。”

        他们爷孙二人站在一起，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初月之前真是眼瞎了才没看出来。她正懊悔，明月面前笼罩的乌云此刻恰好飞走，皎洁的月光照进笼子里，初月这才看清重晏此刻的模样——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形销骨立，上身□□，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水泡皱，初月眯着眼，他的身上，好像有黑的纹身图样……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是蛇！他身上是蛇！”初月目怔口呆，是的，是蛇，他前胸和手臂上绘满了黑蛇图样的纹身，纤长的手指上都有，难怪自打认识他起他便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也不露。

        蛇，蛇……

        她内心如同惊涛骇浪般汹涌翻滚，五味杂陈整理不出头绪，身后的丹枫低声喃喃道：“大哥你真疯了……”

        初月骤然回头，眼睛瞪得滚圆：“他身上是什么东西？！”丹枫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怔怔答道：“百年前三坛会后，大哥一直很愧疚，有一次被我撞见他给自己种销骨钉，他说心里难受的时候会给自己扎几针。我想拦住他、不准他自残，从那以后他就开始躲着我了。这销骨钉每扎一针都剧痛无比，而且会留下黑褐色伤疤，我以为他顶多偶尔扎几针，谁能想到他直接给自己扎出这么多纹身来？”

        他的表情难以言说：“而且还是蛇的图样……”

        初月哑口无言，台上万宇冷笑道：“你这样的畜生，真是死不足惜！”他说着便在空中开了一个冰霜法阵，这法阵连续输出数十支锋利的冰锥，每一支都准确地向重晏狠狠砸去。初月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重演面前同样开了个一个空间法阵，那些冰锥在碰到他身体之前就被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空间折叠术！

        就算重晏现在法力全部被封，他依然是上古大妖魔混沌，只要能开空间折叠术，一般的法术侵害根本伤不到他。初月稍稍放下心来，还有半个时辰就过子时，只要能撑过这半个时辰，他就不再惧怕任何人。她刚刚放松了一下，可是定睛一看重晏的脸色异常凝重，她心下一紧，高台上的霈汲冷笑一声一跃而出，边施法边说：“重晏，刚才给你机会自己把刀乖乖交出来，你偏不，那就别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情谊了。”

        只见他施展出一个橙色光芒的法阵，将重晏全部笼罩其中，重晏眉头紧锁，忽然双瞳漆黑，整个人如同木偶一样被无形的手牵动着四肢，双手合十再摊开，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把通神燃烧着红色火焰的大刀！

        刀一出来，万宇和霈汲面露喜色，重晏则重新清醒过来，喘着粗气道：“看来三界都知道我的缺陷了，随随便便来个人、施个噬梦术都能控制我了。”霈汲面色复杂：“我这招练了整整百年，而且只能控制你片刻，你根本不知道为了这一刻我付出了多少代价，输在我手上你不冤。”话音刚落，他便俯冲过去要夺刀，重晏冷笑：“虽然我百年不能召唤赤鹿刀，今天你把它召唤出来，也不代表它就是你的了。”

        他说着，霈汲已经握住了刀柄、重新站回高台上，他喜上眉梢：“这么多年来我就梦想着这一天——”话音未落，他忽然皱眉道：“为什么还是红色刀刃？”

        丹枫跟她解释道：“我大哥这赤鹿刀是用终极之渊底的五行黑铁所铸造的，拿刀的人什么属性它便是什么属性，按理说它现在在霈汲手里，应该变成水系的黑色刀刃才对啊。”

        一直虚弱到背都挺不直的重晏仰天大笑，万宇不明所以，怒道：“你笑什么？”重晏笑够了才说：“我笑你一把年纪却如此迂腐！这刀在冷水阁也近千年了，你们却根本不懂它，你们以为如此有灵性的刀随便什么人都能驱使它？你以为五行黑铁真的只有一种属性？”

        赤鹿刀好像能听懂他的话，只见它发出震动、伴有阵阵鸣响，霈汲眉头深缩，他根本控制不了刀、只得一把扔了出去。刀并没有入水，反而是自己飞回到重晏面前，亮着红色的光芒。火焰愈胜，刀竟然像是自己有了灵性一样，不用任何人驱使便几下劈开了铁笼！

        万宇大惊失色：“你！你什么时候恢复法力的？！”重晏接过主动回到他身边的赤鹿刀，温柔地抚摸刀刃道：“好孩子，谢谢你了。”

        赤鹿刀轻轻晃了两下，好像真的在乖巧点头。丹枫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大声叫好：“真是好刀啊，它已经认主、护主，旁人根本夺不去了。”他冲着万宇和霈汲高声道：“冷水阁还是收了这个心思吧，人家已经不认你们做主人了！”

        万宇气急败坏地指着重晏：“你！你对我的鸣水刀做了什么？”

        重晏淡然一笑，开口却是不相干的事：“万老怪知道吗？在玄武把我抓到这里来的时候，她把我困在无限梦境里困了十二天。现实中的十二天，我在那个梦境里却被困了整整十二年。”

        万宇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并不接话，重晏自顾自地说：“她又拿以前那套对付我，然而我心魔已解，并不上当。既然是没有出路的死局，我索性利用梦中的十二年时光开始修炼，正好有人相伴……”他似乎向初月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继续说，“直到今天，我才能略略体会圣人无名这句话的意义，五行也好、四相也罢，我都已经参透了。万老怪你现在想夺刀也好，杀我也罢，恐怕没那么容易。”

        初月还来不及开心，只见万宇怒吼一声，渺无边际的湖面开始震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湖底逐渐苏醒，甚至能听见湖水在低声鸣唱着。纯黑色的湖水慢慢腾空，万宇冷笑：“既然已经召唤出来，这鸣水刀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收回！”

        只见他一个振臂，湖水形成数百个拳头大小的水滴状向赤鹿刀袭去！初月再次屏住了呼吸，她一眨眼，高悬于空中的赤鹿刀居然转瞬就不见了！遍寻整片湖面都找不到赤鹿刀，众人正诧异，丹枫忽然指着空中高声道：“看！那些水滴被打散了！”初月凝望许久，不知哪里来的、更大一些的水滴，以更快的速度，如流星般击向那些袭来的水滴，以水击水。水滴被打散后没有坠入湖里，反而向空中逃散，那些进攻的水滴也主动分裂成小水滴、一路追击。一时间整个湖面上水花四溅，有些水滴无意中撞到人群，那人大呼小叫地喊救命，一摸脸，发现居然只是普通的湖水、根本不是什么兵器。

        当真是好神奇的一场斗法！被攻击的水无处可逃，没一会儿的功夫都重新钻进了湖里；而进攻的一方见胜局已定，便重新聚拢，最后居然重新化成了赤鹿刀、回到重晏身边。霈汲脸色铁青：“不可能！不可能！鸣水刀是玄铁铸造的兵刃，它在我冷水阁千百年，从来没听说过它可以变成其它行状！”

        重晏摸了下赤鹿刀的刀刃，这刀在霈汲手中疯疯癫癫，在他手里乖巧无比。他说：“霈汲，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已参透五行四相，锻造赤鹿刀的那块黑铁原本是无形无相的，你说，它在我手里是什么行状？”

        霈汲气得面色铁青，初月在心里答，自然也是无形无相。她抬头看了下时辰，满月很快就要升到最高的位置，她屏住呼吸，就差最后一点点时间了，只要熬过这点时间，他就不会死了！

        人群开始起哄，万宇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客气了……”重晏眼神一凛，只见万宇从腰间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往空中一扔，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只麒麟角、一抔土、三颗舍利子和一颗拳头大小的元神珠。

        圆月当空！万宇毫不犹豫地施展九宫八卦乾坤大法，重晏头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五行图，四样宝物分别填入一角。重晏惊得看看头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初月，面露恐惧。初月不知为什么，心中不安更甚。万宇诡异地大笑道：“混沌！我不想走到这一步，是你逼我的！”

        他话音一落，双手虚空一抓，竟然将躲在丹枫身后的初月隔空抓出来扔到湖里。他不顾霈汲的阻拦狞笑道：“应龙果然没说，第五件宝物会自己送上门！”

        第五件宝物……

        上渊说，只要你不去，你和他都不会死……

        五行图笼罩在她头顶，有种力量在吸她的肉身，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肉身，这具创世神留下的蛇皮，就是完成阵法的第五件宝物！她一意孤行地来这里，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死重晏！她恐惧到无以复加，一颗心仿佛在深渊中渐渐下沉。她看向重晏，后者悲恸又绝望地向她伸出手……

        还差一点五行大阵就完成了，初月的意识渐渐涣散，恍惚中她似乎听到重晏凄厉的声音喊道“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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