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冲突
那天之后我入睡前都会把移门拉开一条小缝，远处的烛光每晚都会准时亮起，直到天明方熄。
我还是会做噩梦，但是那样严重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
三天后的晚饭时间，炼狱杏寿郎告诉我训练将在明晨卯时开始，不过在此之前，他想要先和我对战一场，了解一下我目前的实力和缺陷，好针对性的制定训练计划。
这几天我总是醒的很早，第二天果然又是如此。横竖睡不着，我干脆爬起来，打算提早一些去炼狱家的道场热热身。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远处的朝霞是瑰丽的橙红色。这几天我发现炼狱家除了我就只有炼狱兄弟俩，还有他们从未露过面的父亲四人居住。
诺大的宅院总是静的吓人，清晨更是如此，除了偶尔的几声鸟鸣，就只有我走路的沙沙声。
一路走来我的鞋底沾上了草叶上的朝露，为了不弄脏道场的木地板，我把鞋脱在了廊下，赤着脚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令我惊讶的是，道场里竟然已经有了人。炼狱杏寿郎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背对着我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做着劈砍的动作，木刀每一下挥舞都会带起破风之声。
他的汗水顺着额角滚落下来，顺着脖子缓慢消失在衣领下。白色的训练服已经被浸湿，随着他的动作贴在身上，若隐若现的透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来。
我在干什么？
暗暗吐槽了自己一句，我很快移开视线。
我没有出声打扰他，但是炼狱杏寿郎回过头时的神情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有人站在这里。他精神百倍的向我打招呼，脸上没有一丝疲惫。
"来的很早啊小枫！"
他扛着木刀笑着让我进来，顺手从架子上拿下一把武器丢给我:"既然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吧！让我看看到今天为止你的锻炼带来的成果。"
"失礼了，请指教。"
我拿着刀在他面前摆好架势，手指摩挲着刀柄，木刀在手里的感觉让人怀念。
"很不错的气势！请随意向我攻击吧！"他认真的点了点头，也举起了刀。
"那我数到三……一，二……！"
我没有说出第三个数字，在二脱口而出时就向他砍了过去。
我可没说我会在数到三的时候出刀——这些下层浪人和不良才会用的花招向来被教导我剑术的藤本深恶痛绝，可它们帮助我打赢了一批又一批想来找麻烦的家伙。
我没有藤本那种闪闪发光的武士道精神，只要能保护他们，我才不在乎是堂堂正正还是歪门邪道。
我看到炼狱杏寿郎很快的皱了一下眉，回防的速度快的我肉眼看不清。即使我的突然动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的反射神经也强到让我的先手毫无用处。
在眨眼之间，他的回击已经袭来，那力道凌驾于我遇到过的所有对手之上，我的虎口震的发麻，一时间只有抵挡的份。
一秒钟他挥出了三刀……还是四刀来着？我被那最后一下狠狠震开，身体向后飞去，在最后一瞬才勉力稳住身形。
——你果然弱的叫人看不起。
我知道现实中炼狱杏寿郎没说这句话，可这低语在我心里用他的声音响起。我的血沸腾起来，心脏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唔嗯！小枫的基础打得还不错，可是这样的锻炼程度要成为剑士是远远不够的！要加油啊！"
炼狱杏寿郎摆好架势，又认真道，"在道场的时候你的师傅一定教过作为武士的精神吧！在切磋中那样的行为是不对的，以后请不要再做了！"
又是一个坚守着道义的正直家伙，我要笑了。
"……那种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赢了战斗才配说精神，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
我举起刀仔细观察他的破绽，在他为我的话再次蹙眉的时候冲了过去。
"——那个家伙，藤本。他可是像你说的那样堂堂正正了一辈子，是个打架前还要先鞠躬的人！可是他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那些大道理根本没有用！只会让他变得弱小！他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明白吗！"
这一次的攻击我用了巧劲，没有正面接下他的刀，虚晃一枪后弯下身子试图绕到他背后去攻击他的关节。
会成功吗！
我的心跳的飞快，强者的气场让神经高度紧绷，对峙时肾上腺素的激增让双手兴奋的发抖。
可是依旧没有用，我才冲着他背后迈开一步，就感受到手腕处传来一阵惊人的力量，然后整个人被这股巨力丢了出去。
我狼狈的摔在道场后方的蒲团上。
"不对！"
那个把我丢出去的人掷地有声的反驳道:"我并不觉得藤本先生弱小！鬼杀队的队士发现了他的遗体，他是为了保护村民，英勇的战斗而死的！他很强大，令人敬佩！"
"强大个屁！"
我恼火的爬起来，忍不住爆了粗口，这话崩断了我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
"死了就是弱小，输了就是弱小！"
"一定要肉｜体的强大才叫强大吗？对于小枫来说，强大是什么！"
他这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突然让我无比火大，我红着眼睛，朝炼狱杏寿郎冲过去，木刀相撞的声音击碎了道场凝滞的空气。
炼狱杏寿郎好像被我的话激起了什么记忆，又大概是被我愤怒的情绪所染，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瞬的不稳定。
"……我看到了藤本先生想要保护他人的决心，以及为此做出的努力。强大的定义难道只是□□上的吗！你怎么能认为，他们做的这些！毫无价值？"
他在对着我说话，可眼神却透过我反驳他记忆中的某个人。
我再一次被击飞出去。
即使是面对我没有理智的挑衅，炼狱杏寿郎的手下依然保有分寸。我被他打飞了好几次，落地的位置和击打的部位都算的刚好，没有一下是让我真正受了伤的。
可恶啊……他在玩弄我吗。
我再一次站起来，攻击被强者从容化解的感觉让我又回想起那天怪笑着威胁我盗贼。我再一次向他挥刀，然后毫不意外的又被打回原地。
我打不赢他。
如果说盗贼的实力只是激起了我想要变强的欲望，那他的实力只让我感到望而却步和遥不可及。
我自认在力气和武学上比常人多出一点天赋。可炼狱杏寿郎让我感到怀疑，即使通过他的训练，我真的也能达到他这样的造诣吗。
"小枫，你的攻击太乱了。"
他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思绪的混乱会打乱呼吸的频率，让人难以集中一点。我在你的刀法里看不到坚定的意志。你得好好想一想，挥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我喘着气坐在地上，肺部确实如他所说，因为紊乱的呼吸法痛的不行。炼狱杏寿郎的话和产屋敷如此相似，他们都在问我想要变强的原因。
"……我……我是想要变强，这样就能支配自己的命运，然后，然后……"
然后呢？
我说不下去了，我从不愿意深入的想这个问题。
变成强者后我确实有能力保住自己想要留住下东西，可是藤本一家早就不在了，再卓越的成就，也没法拯救一个从此只能活在我记忆里的人。
我没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那些盗贼也早已经死了，我甚至连报仇也做不到。
我想要留住的东西停在了过去，未来则一片迷茫。这么极端的想要变强，说到底，我只是看不起当时那个弱小的自己，想要赎罪罢了。
我的执念就像一棵没有根的树，看着蓬勃高大，可没有用来固基的理由，实际摇摇欲坠。
炼狱杏寿郎看出来了，所以他用手指戳了一下，这棵树就轰然倒塌。
身体忽然没了力气，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我再也找不到支撑我挥刀的动机，更何况，炼狱杏寿郎力量甚至让我感到遥不可及。
我什么也做不到。
鬼使神差的，我听到自己说:"……我承认是我输了，我变不成你们那样厉害。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我忽然松了一口气，那些负罪感忽然消失了，我感到解脱。
这些天以来我不断用变强这个目标麻痹自己，我告诉甘露寺，告诉蝴蝶忍，也告诉自己不要寻死。我假装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微笑，用充实的生活掩盖掉受伤的记忆。
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想念道场的阳光，藤本做的鲤鱼甘露煮，还有他的儿子送我的竹蜻蜓。我其实真的想回家了，给藤本看门的小狗需要她的主人，我要回到他们身边去。
炼狱杏寿郎站在道场的另一头看着我，我不知道在打斗时时间过去了多久，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从木格窗里透进来的日光把我们所在的区域分成两半。
一半阴，一半阳。
我跌倒在阴影里，炼狱杏寿郎站在阳光下。
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我。
"我不会这么做的，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人类的。"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炼狱杏寿郎认真的看着我，杏眼在太阳下闪着光，那是永不熄灭的火焰的色彩。
"小枫，想要哭的话，就哭出来。心里难受就大声的喊。发泄完了过去才会成为过去，人才能够往前走。
村子里的事不是你的错，藤本一家绝对不会责怪你，如果灵魂能传达心意，他们也一定会希望你过的好。"
他在光的那一边朝我伸出手。
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尘在那束日光下闪烁着，我盯着那只手，着魔一般向前探了探身子。
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吗？藤本一家，没有怨恨着我的无能吗？
我从没意识到我居然这么渴求一个原谅。
心底忽然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负罪和愧疚的枷锁似乎因他的话松动了一瞬。随后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暗骂自己心智不坚。
炼狱杏寿郎的眼神很明亮，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感到一整无所遁形的不自在，于是试图用带刺的话来掩盖自己的动摇。
"……别开玩笑了，你这种在赞美中长大的强者怎么会明白弱者的心境？你恐怕连无力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吧。"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我一瞬间就知道我说错话了。
我不知道怎么把说出口的话收回去，又拉不下面子道歉，气氛忽然就僵持住了。
这时候移门忽然被拉开了——
"师傅！我来训练啦，咦，小枫也在吗！太好了，我还想跟你再聊聊天呢！我们一起喝下午茶怎么样？"
如果这时候有什么让我感激涕零，那一定是甘露寺蜜璃的声音。我抱歉的朝她一笑，迅速夺门而出，不敢再去看炼狱杏寿郎的脸。
甘露寺蜜璃挽留我的手拉了个空，她不解的试图从她的师傅那里寻找答案:"……小枫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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