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魇高烧
胃里填了点东西,萧衍觉得自己的状况好了一点,闭上眼睛,脑子就活泛了起来。
细细地盘算了一下当下到底该如何进凉州,又该如何进大漠
忽地,呼图王临死前的那句话便如一把利剑一样插进了自己的脑子里,盘踞不去。
“杀了我,你也报不了仇。”
兵部尚书沈珂是父亲的旧部,曾把军报偷偷给自己看过,“萧帅巡边晚归,沙地遇伏,不敌身亡,有呼图王部旗与兵器若干。”
寥寥数字,窥不出其他的端倪,而且当时自己被悲伤冲击得也无法细细深入思考,便一股脑的将仇恨全部算在了呼图王的头上。直到现在斩了他,再回过头来细想,才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只是哪里不对劲,萧衍心里却实在毫无头绪。
父亲曾和自己说过,北狄人凶悍残暴,教化未及,但也正是因为在大草原下天高地阔地野蛮生长,崇尚光明正大的你死我活,不会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阴谋诡计。
那么呼图王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会是事实真相吗?
可是此次他们居然一改之前横冲直撞的作战风格,和大盛玩起了围城打援,声东击西地战术。可见也并不是毫无章法的。
那么呼图王说那句话会不会另有所图,只为在自己心里埋下一根刺?那他这根刺又为何而埋呢?
况且父亲一向谨慎,纵然自恃身手,可是出去巡视边境,无论如何不会只带寥寥几人。怎么会就那么轻易地死在了大漠里呢?
萧衍心里的这些思绪就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越绕越乱。埋在心里的悔恨便被这四冲八突的想法激了出来,教她不得不面对。
错的是你啊,萧衍!
如果当初你没有非要任性地回京都,如果你还继续留在父亲身边,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说不定你就会及时地发觉派兵救援,说不定父亲就不会死,说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苦涩的药草味冲进了鼻子,萧衍皱了皱眉转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父亲端着药碗坐在自己床前。
父亲?
他还是几年前的模样,一袭牙白色长袍,玉冠束发,肤色是浅浅地麦色,可以看出年轻时必然也是风姿绝代的。只是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郁郁之色,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还会板起一张脸叫自己练剑,练字,或者喝药,就像现在这样。
萧衍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从床上腾地一下子跳起来,环住父亲的脖子,大叫道:“爹!爹!”动作大得甚至撞翻了萧风潜手里的药碗。
萧衍什么话都不会说了,哭到哆嗦,只会喊爹。多日来压抑的思念和无助一瞬间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可萧风潜不为所动,掰下了萧衍的手臂,冷冷地站起身,背对着萧衍说:“衍儿,你别这样,我会回头的。”说完便大步迈了出去。
萧衍一骨碌地爬下床想要去追,脑子里却下意识地觉得好像没感觉到腰间的疼痛,伸手摸去,腰间的伤怎么消失了?
等再一回头望向父亲离开的方向,哪里还有什么父亲,只空荡荡地一片白茫茫。
萧衍已经醒了,心底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梦,自父亲走后,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梦了,只是每一次都不例外,父亲从来不看向自己。
他是在怪我吗?他说他会回头,又是在劝我别再执着地牵挂吗?
一抹清凉附在了自己脸上,萧衍出手迅疾,一把扣上那人的手腕,再一翻转,塌边便传来一声少年的闷哼。
萧衍过了半晌才适应黑暗,待看清对面的人时,心里又突地一下,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就犹如大漠夜里的恶狼,幽幽地泛着波光,骇人无比。
原来是他。
那少年在黑暗中沉默地将手帕递了过来,萧衍这才摸了一把脸,满手的湿润。
“去把灯点上。”萧衍接过手帕,淡淡地说道。
少年听话地在黑暗中摸索,被拌倒了好几次,终于点燃了小桌案上的油灯。不知道哪里漏进来的一丝风,将点燃的那豆灯火吹得飘飘袅袅,映得少年的面色明明暗暗。
从灯下看,少年人的眉骨已经异常突出,只那身形,瘦削得实在过分。
那少年点完灯又走回萧衍的塌边,不言不语,只把萧衍默默地盯着。此时再看过去,那少年的眼睛就犹如两颗黑宝石,无波无澜,幽深但宁静。
半晌,萧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老头子让我伺候你喝药。”
萧衍看向塌边小几上放着的药碗,原来是他端来的。
“闻长青呢?”
“”
算了,估计闻长青是谁他都不知道呢。
“你在我这儿待了多久了?”
“不知道。”
这个少年周身似乎有着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不论是面对萧衍的威严还是于信的和蔼可亲,他都能做到不动如山,不卑不亢,萧衍起初便是看中了他身上的这根脊梁才改了主意带他回来的。
好好打磨,说不准会是一把利剑。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要变强。”萧衍有点惊讶,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只是,“为什么是我?”
雁西想起城墙脚下初见她时的那个眼神,透过她的重重掩饰还是看到了她眼底那还没来得及被仔细藏好的脆弱和善良。
流浪多年,雁西看过成千上万双眼睛,冷漠的,怯懦的,麻木的,残忍的,闪着精光算计的不一而足。他没有看过那么层次丰富的眼神,而且还是出自一个不甚年长的少女。
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心念一动,想要跟着她走。
或许知道她地位不低,自己从此有了庇佑。
也或许她来得霸道又温暖,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抓住。
更关键的是因为,他在心里笃定,她会留下自己。
“不知道。”
真是惜字如金,萧衍觉得一口血哽在心口,要被这小崽子气得晕过去。
萧衍的确快晕过去了,她不动声色地缓缓躺下,体力不支地朝那小崽子摆摆手,意思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我要睡觉了。
小崽子从善如流地出去了,只是萧衍根本没有听见他出去的声音,他指不定就在外间随意找了个旮沓蜷了起来。
不过萧衍这回是真的没力气再起来同他计较了。
萧衍这一回睡过去,就发起了高烧,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萧衍迷迷糊糊地一片混沌,只觉得自己这营帐空前的热闹,不同的人进进出出,硬是将自己这里踏出了集市的感觉。
只是有一个小树苗般的身影,好像一直都在。
这日即将入夜,萧衍的烧已经退了,可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李缙没头苍蝇似的在营帐里踱来踱去,不知道第几遍地问周明经道:“她为什么还不醒?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周明经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怒道:“你们少在这儿聒噪,她说不定还能醒得早一点。”
“她已经三天不吃不喝了,铁打的也受不住啊。”李缙看着浑身扎满银针的萧衍有些心疼,“烧都已经退了,怎么还不醒呢?”
“三皇子,您稍安勿躁,您也已经三天没有好好歇息了。既然将军烧已经退了,想必没有大碍了,要不您先去休息,将军醒了卑职立即去通知您。”闻长青说道。
“周老头,你这脉也把得太长了,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先说一声啊。”李缙摆了摆手没有理他,还是冲周明经喊道。
周明经回头,横眉冷对:“你再啰嗦就给老夫出去!”
李缙被吼得没了脾气,终于噤了声。
周明经把完脉,又细细对雁西交代道:“今夜要格外注意,醒了便立即熬药服下,若再有反复立即去喊我。”
“嗯。”雁西这几天仍然显得和这地方格格不入,但似乎和周明经处得不错,对他的话倒是言听计从。
李缙在一旁叹为观止地看着雁西低眉顺眼的模样,这几天他观察出来了,只要与阿衍有关的事情,这个小崽子便格外上心,除此之外,无论谁和他说话,谈论任何事,他都是铁板一块。
也正因为此,自己才放心地放任他日夜守在萧衍的床前。
李缙看周明经慢条斯理地撤掉萧衍身上的银针,轻声试探着问道:“周医长”
周明经好气又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放心吧,烧退了便是熬过来了,脉象也已经平稳。去备点吃食,若是晚间醒过来也好吃点。”
李缙长吁了一口气,刚要转身对闻长青吩咐,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身体进了来,是闫文昌手下的那个于信,他端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丰富多彩的吃食。
刚炙出的羊肉色泽焦黄,还滋滋地冒着热油。肉饼呼呼地飘着热气,摞得老高,足足有五张。还有一大碗看着就很滚烫地羊肉汤。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还有一小壶酒。
一屋子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于信,于信一被这么多人盯着,便更加慌张了,说道:“闫将军让,让我准,准备点好,好吃的,给,给,给萧将军备,备着。”
闫文昌备的?那便也可以理解了,那个莽汉当谁都跟他一样,顿顿酒肉。
“还,还有小,小公子,想必,也,也没吃东西吧。”这么几天下来,除了周明经,雁西还和这个胖胖的伍长混熟了。自打那天萧衍在中军帐前将雁西随手推给了于信,虽然后面雁西还是执拗地回到了萧衍的身边,但是于信一直很尽职尽责地关照着雁西。
他有一手好厨艺,这几日萧衍帐里的吃食都是由于信准备的,连带着周明经,李缙等人也大饱过口福。
李缙示意闻长青接了过来,说道:“多谢。不过阿衍昏迷多日,肚腹空空,若吃这些油腻重口之物怕会肠胃不适,不知可否劳烦于伍长准备点清粥小菜。”
于信闻言忙到:“对,对不起,我不,不知道这,这些,闫将军每,每次都是叫,叫我准,准备这些的,我,我以为”
“没事,劳你费心了。”李缙忙安慰道,李缙对待外人一向是很宽容周到的。
“我,我这就去,去准备。”于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小跑着出去了。
闻长青端着一大盘食物不知所措,周明经笑嘻嘻地上前接过来,说道:“老夫正好饿了,这小丫头吃不得,老夫吃得,嘿嘿,就不留三皇子和闻将军了。”
虽然已经见识过多次,两人都还是惊异于这小老头的厚脸皮。
两人无奈地走了出去。
雁西也早已经将熬药的小炉子搬进了萧衍营帐的外间,这会儿已经去照看着火煎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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