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生死相依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
一线天外，是大片嶙峋的山石峭壁，峭壁下有一条小道，小道仅容一辆马车勉强通过。
曾经滚落的山石沿着缓坡而下，走在下方的人都战战兢兢；如今，有星点般的菖蒲草生长在石头间，阻止了石头滚落的趋势，倒是让人稍稍安心。
丹黎抬着头看着天空，阳光被高大的峭壁遮蔽，看不见任何阳光，可是她的目光里，仍然有些炫目。
丹黎突然爬上了峭壁下的一处陡坡，七杳也爬了上去。
七杳肩膀上的伤口微微撕裂出血，好在，伤口包扎得很好，而且她穿着黑色的外衣，根本不担心丹黎看出来。
等等，包扎？
是那个青衣男子给自己包扎的？
七杳不自觉停住了脚步，皱起了眉头，异样的感觉爬上肩膀，她失神分心。
自己或许就要死了，但是此刻，她站在这，看着真实的天空，鲜绿的菖蒲草，又觉得死亡其实离她很远。
还有那个穿着青衣带着面具的人，他甚至为了她能活下来，熬了一夜。
突然，细微的啜泣声传入她的耳中，她看到丹黎蹲坐在岩石上，抱着膝盖。
丹黎哭了？她在害怕？
“七杳，我做了这么多，吃了那么多苦。我只是想好好活着，为什么连活着都这么难，我永远要留在这了，我是不是永远都逃脱不了被束缚的命运。”
丹黎的哭声像是一颗石头击打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七杳心里有阵阵涟漪荡开。
七杳很难受，但是她不想哭。对于她来说，活着和死亡，不过是今朝和明夕，没有多少区别。能活着固然好，死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真正面对死亡，又有几个人不恐惧呢？
而且丹黎她，其实是不甘心吧。
她想到自己会死，并不难过，看到丹黎难过，却很伤心。
如果，自己的死，能换丹黎的生多好！
可是她的命，轻如草芥，一文不值，根本没有资格用来讨价还价。
“丹黎，我会陪着你。”她蹲下，一下一下抚着丹黎的背。
曾经她和丹黎，就是这样互相依偎，互相鼓励着在一线天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你错了，是我陪你。”丹黎说着，倔强地别开头，抹了一把眼泪。最后，她还是轻轻抱住了七杳。
七杳也抱住丹黎，在峭壁之下，她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着，头顶是随时会滚落的碎石，前方，是不知道何去何从的险阻。
好像，只有她们停留的脚下，是她们暂时的安身之所；好像，只有她们互相拥抱的短暂时光，能让她们彼此不再孤独。
好像原本心中的不甘，怨怒，种种都一扫而空，丹黎抱着七杳，不再想其它，渐渐停止了哭泣。
好像原本空无一物的心里，渐渐滋生出了无数新芽，七杳抱着丹黎，心中似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曾经她们一起训练，一起疗伤的时光一点一点在七杳的心头浮现。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丹黎为什么会这么留恋生，因为活着，才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丹黎想要放开七杳，接受现实，七杳却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丹黎。
“丹黎，你是我的朋友，对我很重要。”七杳说。
丹黎微微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从你奋不顾身救我的那一次。我在一线天，第一次看到了光。七杳，我欠你的。”
七杳努力回想，才在记忆的碎片里找到她救丹黎的事。
那次呀。
一线天的中心场地上，饲养着一头老虎。老虎养在山崖下，她们平时，就在四周的山崖上练武。
苏越说，这是为了锻炼她们的胆量。一开始，她们确实觉得老虎吓人，久了之后发现，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和猫没什么区别。而且，四周都是崖壁，最矮的崖壁也有两丈高，虽然有一条石阶可以通上下行走，但是她们也不怕。石阶上有门，算是第二道屏障，而且，等老虎跑出笼子，顺着石阶上来抓她们，她们早就跑了。
但是那次，轮到丹黎去喂老虎，在丹黎转身拿肉的时候，老虎笼子的锁链松开了。很明显，是上次喂食老虎的人没有锁好锁链。
丹黎转身的时候，正看到老虎盯着她，除了老虎，她还看到，山崖上，围聚了很多人，然而没有一个人打算来救她。这些人，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冷漠旁观，而训练她们的人，也站在崖上等着看她的表现。
丹黎突然觉得，最可怕的，并不是老虎。
老虎眼中似乎有一个惊涛骇浪的黑色深潭，它一步一步，行走如同王者。它痛恨这些把它关起来的人类。它从侧面靠近丹黎，打量着，盘算着，怎样从背后扑倒她。
丹黎手中握着剑，但是此刻老虎的目标是她，她除了一直举剑面对老虎，其实什么也做不了，她求助地看了一眼山崖上方，又继续面对老虎。
突然，一只箭射在老虎的后背。
箭力道不够，只是戳疼了老虎，转移了老虎的视线。老虎回头走向崖壁，想要找出伤它的人。
丹黎趁此机会，连忙回身向石阶跑。
突然，石阶的方向有人大喊，“跑什么，想害死我们吗？”
“跑什么？把老虎赶回笼子呀。”
她们以为赶老虎和赶牛羊一样？
石阶方向的声音惊动了老虎，老虎扭头，正看到背对它逃跑的丹黎。老虎一声怒吼，向前一步一步，而后纵身冲向丹黎。
丹黎即将靠近逃命的出口的时候，老虎已经扑了上来。
丹黎感觉到背后骇人的压力，那是老虎身上散发的杀气。丹黎不甘，明明就差一步，她就可以得救，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她知道自己很可能逃不掉了。
丹黎还差一步靠近门的时候，一个人扑倒了她。
老虎跳起的刹那间，有一个人扑倒了丹黎。
接着，围观的人就看见老虎的下腹流下了鲜血和耷拉出来大半肠子。
老虎倒在了她们身旁，七杳握着匕首的手上全是鲜血。危机已经过去，七杳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聪明，没有把匕首完全插入，只是划破了老虎的腹部，老虎的腹部可是最柔软的地方。”
“没错，完全插入的话，以她的力气最多也就能捅一个窟窿，老虎一转身就能把她反杀。”
“这丫头是谁训练的？有勇有谋，还有胆识。”
“苏越。”
“苏越？不是说苏越手下的丫头，全都是些废物，也不全是嘛。”
……
那次，周围的声音七杳完全听不见，她的手还在颤抖，她看了一眼被她救下的丹黎，后怕不已。她不知道是安慰丹黎还是安慰自己，对着丹黎一笑。
苏越不知道从哪里赶来，额头上全是细汗。他看到七杳朝老虎射箭，看到七杳射完箭之后躲在人群里然后朝石阶跑，她看到七杳站在石阶最下面的悬崖上蹲下身，他没有阻止。
七杳成功救出丹黎后，他问她：“你明明可以当作没看见。你看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想要救她的，你为什么救她？”
七杳当时看着丹黎傻笑，听到苏越的话于是说：“因为我可以救得了她。”
七杳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在老虎门打开的时候，她就预想到了一切，然后开始想策略，她看到了挂着的弓，看到了石阶上可以埋伏的崖壁，她只是没想到，一切和她预料得一模一样。
想到那个时候，七杳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比从前胆小了很多。
“你们给我下来。”
突然，缓坡下有人喊，打断了七杳的回忆。
七杳低头，看到了穿着一身浅灰色圆领长袍的苏越。苏越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生气的时候，他的眉毛会向里成倒八字。
此刻他的眉毛正是倒八字。
七杳和丹黎连忙下去。
丹黎眼睛红肿，脸上还留着泪痕。
苏越看到了七杳握着的玉簪，微微愣住，语气也温和了下来。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纸袋，递给她们：“这是解药，吃了。”
七杳和丹黎双双抬头。
苏越甚至没有问她们有没有完成任务，就把解药给了她们？
苏越咬着牙说：“你们是不是要告诉我，都没完成任务。”
丹黎抢先说：“我们都没能完成，师傅，我们愿领责罚。”
丹黎和七杳在苏越面前，都恭恭敬敬叫“师傅”，虽然苏越只比她们两人大了九岁。
“先把解药吃了，你们的结果，可不是肠穿肚烂而死。”苏越的声音异常冷漠。
“那是什么？”丹黎问。
“吃了。”苏越说。
七杳不疑有它，接过纸袋，打开来，正是两粒药丸。
七杳递了一颗给丹黎，两人一起吃下。
她对苏越，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可能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清楚的知道，荆棘之路比起火坑，已经好了很多。
“鞭笞之刑，鞭笞至死。”苏越突然冷冷地道。
七杳苦笑一声，也就是说，她们还是要死，不是肠穿肚烂，而是鞭笞至死。
七杳看着苏越，她的眼睛里有哀求，有迷茫，有痛苦，可是她却不知道怎样求苏越。因为，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不是苏越，而是另有其人。她们被处死，苏越也逃脱不了罪责。
苏越看着七杳的眼睛，别开了头道：“走吧，是好是坏，总要到最后才知晓。”
这是苏越从前对她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静湖湖畔，无风，四周都是崖壁，即便有风，也只会掀起很小的涟漪，因为湖里全是死人。
静湖的阴翳似乎绵延到了七杳和丹黎身上，她们站在那，如同雕塑。
“尊主，这就是两个没完成任务的女孩。”苏越对站在静湖旁蒙面的人说。
蒙面人的眼睛似是冰冷锋利的钢刀，他盯着苏越道：“苏越，知不知道为什么就你的女孩儿没完成任务。”
“因为她们年龄最小。”苏越说。
蒙面的人冷哼一声，锋利的眼神闪着乌金的危险光芒，道：“错，是因为你对她们太宽容。”
“是。”苏越躬了躬身，没有反驳。
有人从远处来，在蒙面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蒙面人深吸了一口气，对苏越道：“快些处理了。”
好像扔掉一件废物那样简单，七杳和丹黎都不甘心地看着蒙面人。
“是。”苏越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七杳和丹黎被捆住，她们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死了。
“怕了？”苏越问。
“不怕。”丹黎嘴硬道。
“是吗？”苏越把长鞭放到她们面前。
长鞭上有闪着银光的倒勾，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样的鞭子打在身上，会顺着鞭打的方向勾起身上的皮肉，滋味可想而知。
七杳想起，在训练的时候，苏越也经常带着一根长鞭，不同的是，那根长鞭没有倒刺，只是一根普通的鞭子。而且，苏越从来没有鞭子过她们。
看着这根鞭子，她们感觉背上的肉已经虬结在了一起。
“别害怕。”丹黎安慰七杳。
“还是不怕吗？丹黎。”苏越看着丹黎，认真，专注，好像想从丹黎眼里看到一切的答案。
丹黎却突然慌了，看到闪着银光的倒勾时她不害怕，现在却惊恐地看着苏越。
因为苏越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握住了一只小小的玉簪。此刻苏越，正将玉簪送到丹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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