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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9:大结局 第一章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1


山南省,江州市,2010年9月3日。
车祸惨烈,伤亡人数众多。江州市刑警支队法医张小舒忙了十几个小时,回到江州刑警老楼时已经累到极点。洗澡之后,正要打开烟盒,手机响了起来。她一把抓过手机,问道:“大利,你身体怎么样?”
侯大利站在院内,仰望四楼灯光,道:“没有什么问题,轻微脑震荡。当时我为了躲避爆炸产生的碎片,趴在地上,没有料到地面有震动。”
“炸弹威力大,如果出意外,那就是粉身碎骨。”张小舒想起爆炸现场,心有余悸。
侯大利道:“大难不死,大家说必须加餐。”
下楼后,张小舒用手遮住额头,没有让侯大利看到伤口。但坐在餐桌前时,她额头的伤便遮挡不住了。
吴雪惊讶道:“小舒,你的额头怎么了?”
张小舒讲了尸检经过,道:“死者家属不服我得出的死因结论,冲过来打人。被拦住后,有人扔了一个茶杯过来,我没有躲过。”
吴雪怒道:“这是袭警,重处!”
张小舒摇了摇头,道:“扔杯子的是死者家属。死者亲朋好友多,围住了长荣交警大队。现在长荣县最想做的就是息事宁人,免得弄出群体事件。挨了也是白挨。”
这是现实,所有侦查员都知道,有人唏嘘,有人摇头,有人吐槽。
朱林、老姜局长等人陆续过来。大家聚在刑警老楼底楼,用饮料替酒,共祝侯大利大难不死。“酒”过三巡,街边汽车喇叭声响起,随即传来李永梅的说话声。
李永梅脸色不善,将儿子从底楼餐厅叫了出来,训斥道:“你这个娃儿一点儿孝心都没有。如果你这次真出了事,你妈怎么办?你爸有两个儿子,我只有一个儿子。你如果出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抹起眼泪,放低声音道:“你调到省公安厅,是公安厅的人,在江州办案,凭什么由你来抱炸弹?别人不上,你冲上去,傻瓜啊,儿子。”
“干妈每次听说有警察牺牲、受伤就睡不着觉。”宁凌拿出纸巾,递给李永梅。
侯大利解释道:“这次真是意外,恰好我离矿业大厦最近。妈,同事都在等我吃饭,你去见见面。”
李永梅出现时,张小舒便紧张起来,想去楼上化妆,又觉得过于刻意,便缩着身体,躲在人群之中。
老楼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儿子明显老了,面容有些陌生。李永梅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顶,道:“今天跟妈回家住。”在儿子小时候,她是俯身说话,如今,她仰头说话,手也得高高抬起。
侯大利意外地没有拒绝,爽快道:“回哪个家?我不想回高森那边。”
李永梅自嘲道:“奋斗一辈子,我在江州连个窝都没有了,只能回江州大酒店。我和你爸分了家产,江州大酒店在我名下。这是妈给你争得的财产。当妈的不为你着想,以后等到那个人势大以后,家产就没有你的份了。老关家的事是大悲剧,我要引以为戒。关百全老婆以前和我关系不错,我叫她二姐。二姐太软弱,一味退让,结局太糟糕了。”
“妈,你要注意安全,平时不要大大咧咧。”侯大利经历了炸弹下的生死考验,家庭内部矛盾在他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外在威胁实实在在,不能不防。
李永梅道:“你当了警察,越来越胆小了。警察是不是都胆小?”
侯大利道:“不是胆小,是见过太多黑暗。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起凶杀案,我们面对凶杀案是家常便饭,胆子越来越小,这才是正常反应。我还算正常,很多老侦查员心理或多或少有点儿问题。”
李永梅道:“既然这样,何必当警察。我知道你想破杨帆案,可是天下没破的案子多得很。”
侯大利道:“这就是命吧。”
提起这个话题,气氛便沉重起来。李永梅朝餐厅看了一眼,道:“朱林和老姜局长还在屋里,我们在外面站久了不礼貌。”
回到餐厅,李永梅倒了杯饮料,笑道:“姜局,朱支,我敬你们,请多关照大利,这个娃儿脾气太犟,说话直,办事不转弯,得罪人都不知道,你们要多担待。”
老姜局长道:“大利早就成长起来了,李总还将大利看成小孩。”
李永梅笑道:“豆芽长成天高,也是一盘小菜,还得两位领导照看,别犯错,不要走歪路。”
老姜局长抹了抹头顶,道:“最初见到李总时,我还算年富力强,转眼间,成糟老头了。我们是辅助大利做点儿事,有点儿经验,趁着还能说话办事,在大利面前多唠叨,希望他不要烦。”
张小舒坐在角落悄悄打量李永梅。在她心里,亿万富翁的妻子应该是那种贵妇人做派,实际上,李永梅很接地气,说话办事毫不矫情。侯大利的干妹妹宁凌站在李永梅身边,漂亮、安静、优雅。看到宁凌第一眼,张小舒便觉得宁凌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在何处见过。当宁凌起身给李永梅舀汤时,她忽然想起了眼熟的原因——宁凌和杨帆有几分神似。
宁凌之所以出现在侯家,是夏晓宇主动操作的结果。为了拯救“不近女色”的侯大利,夏晓宇到各大高校去寻找杨帆替身,经过反复挑选,宁凌因为神似杨帆而进入侯家。宁凌扮演杨帆并不成功,原因很简单,无论是谁,都无法以“杨帆”的身份在侯大利心中立足。田甜是以“田甜式”的风格走进侯大利心中,与杨帆无关。在经过绑架案以后,宁凌恢复了本色,成为李永梅的干女儿,反而和侯大利慢慢走近了。
张小舒并不知晓这些细节,坐在人群中望着神似杨帆的宁凌,孤独袭来,忧伤如大雨,从天空飘洒而下。
加餐无酒,结束的时间大大提前。
站在刑警老楼的院子里,李永梅对儿子道:“你刚才说了跟我回酒店,现在不能反悔哟。”
侯大利道:“我是跟你回家,又不是闯龙潭虎穴,为什么要反悔。”
看着儿子上了自己的车,李永梅的心情才真正好了起来,轻轻哼起“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江州大酒店如今归于李永梅名下,李永梅是货真价实的大老板。总经理顾英对侯大利特别热情,上楼后,亲自将侯大利送到房间,安排水果和江州毛峰,还检查了房间设备,特别是床上用品。
离开房间前,顾英道:“大利,等会儿老板要喝茶,我让服务员过来叫你。”
侯大利早就不适应这种无微不至的保姆式服务,摆了摆手,道:“我休息一会儿,自己过去。”
房门关上,世界安静下来。
侯大利在不久前去过阳州国龙大酒店。女主人由李永梅换成了乔亚楠,总经理李丹对侯大利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热情中带着疏离。经历过生死,侯大利对世事理解得越来越透彻,他理解顾英,也理解李丹。
稍事休整后,李永梅、宁凌和侯大利围坐在江州大酒店顶楼茶室。这是只对内部人员开放的茶室,空间弥漫着别样幽香。幽香如顶尖杀手,无形无色,无处不在。
坐在茶台前,能够俯视江州城区。江州城区向西不断发展,新城区面积远远大于老城区。两条宽阔笔直的大道连接东、西城区,大道两旁的路灯明亮,不仅照亮了公路,也让江州河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侯大利看世界的眼光很特别,对城市表面的璀璨没有太深的感觉,但目光总是停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处。黑暗之处有人世间的阴面,罪恶、悲惨、无奈、痛苦。阴面和阳面,共同构成真实的世界。
茶台前,宁凌姿态优雅地往茶壶里注水。她的眼神停留在侯大利身上,毫不掩饰。以前她是假扮杨帆以获得侯大利好感,以便在国龙集团站稳脚跟。如今她深入这个富豪之家,对拯救自己于深渊的侯大利柔情日深。
与亲密的人独处,李永梅卸掉伪装,神情忧郁,道:“大利,我听了很多传言。张冬梅被丈夫害了,徐静又被关老三杀了,我们江州的老一辈老板们几乎家家都遇到了伤心事。到底怎么回事?是江州风水不好,还是其他原因?”
“树大招风。我妈神经大条,安全任务交给宁凌,绝对不能马虎。”侯大利不能透露案情,言简意赅。
宁凌道:“哥,你放心,我会尽心尽力的。”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顾英进了茶室,身后是夏晓宇。夏晓宇笑道:“稀客啊,没有想到大利居然在这里。”
侯大利道:“我在这里很正常吧。”
“原本应该正常,现在一年来一次,很不正常。”夏晓宇喝了一口茶水,道,“大利上次给我打电话,让我注意安全。当时我就意识到这事不寻常,肯定有大事发生。等了几天,知道了关家惨事。关百全已经退居二线了,居然要吃牢饭。在江州老一辈中,就属关百全算得最精,步步为营,精打细算,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人算不如天算,还不如我这样稀里糊涂过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永梅斥道:“你少在这里得意,一大把年纪还没有结婚,和小妹儿胡混。你前段时间找的小妹儿是大利的同学吧,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夏晓宇在李永梅面前就是一个调皮任性的小弟弟,道:“大利叫我晓宇哥,说明我和大利是一辈人,更说明我的生命力旺盛,对女人还有激情。如果一个男人连这点儿爱好都没有了,那就真的老了。”
李永梅“呸”了一声,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不要用自己的坏想法污染大利。”
夏晓宇嘿嘿笑道:“你太小瞧大利了,大利见过的事,比起我的这点儿烂事要肮脏得多。大利,我对你有点儿意见啊,你的口风太紧,一概不肯告知。”
侯大利道:“晓宇哥想知道什么?”
夏晓宇道:“关江州杀死了徐静,关百全为了救儿子,把自己搭进去了。世界疯了,邱宏兵杀了张冬梅,关江州杀了徐静。这是些什么烂事啊。我听到很多传言,应该是真的。”
侯大利道:“事情肯定有原因,只是我们还没有参透。晓宇哥,我想听关百全的故事。你别问原因,我想听他本人的故事,特别是在中年时代的故事。不要思考,就讲你最先想起的故事。”
“关百全的故事多得很,我能脱口而出。”夏晓宇是明白人,知道侯大利想要什么,开玩笑道,“大利不给我透露半点儿口风,反而要从我这里掏情报,这不公平。”
“你们男人还有什么故事,除了赚钱,就是裤裆下那点儿事。你们都说关百全精明,我觉得他是小处算得精明,大处实在糊涂,特别是在对待二姐的事上,犯了大错。如果不那样对二姐,也就没有今天的事情。”说到这儿,李永梅不由得想起了侯国龙,近三十年夫妻,二十多年恩爱,还是抵不过年轻漂亮的乔亚楠。
夏晓宇拍了下大腿,道:“关百全让我记忆最深的事情就是和杨国雄争女人。”
李永梅评价道:“这么无聊的事情,你居然记得最清楚。”
夏晓宇笑道:“大利让我不要思考,在不思考的情况下,关百全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这件事。”
侯大利一直在寻找杨永福要对关百全下手如此之狠的原因,听到关百全曾和杨国雄争女人,眼前一亮。
夏晓宇道:“那个年代流行选美,本质上是暴发户选妃,通过这种时髦的方式满足内心的真实欲望。江州搞过三届选美大赛。第一届选美大赛是关百全搞的,当时关百全的公司修了楼盘,开业之时,举办了江州之光选美大赛。大赛初选放在楼盘前,有泳装秀,整个楼盘人山人海,老男人、小男人都挤过来看泳装模特,轰动一时。决赛放在江州大酒店,当时江州大酒店刚刚装修完,办决赛可以增加人气。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也是出于引流的需要。”
李永梅道:“把这种烂决赛弄到酒店,就是晓宇出的烂点子。”
夏晓宇道:“决赛之后,杨国雄跑过来请模特比赛季军夏爽吃饭,关百全也过来请夏爽吃饭。杨国雄和关百全当场争执起来,互不相让。到最后,两人失去理智,为了赢得和美女吃饭的资格,开始竞标,从一万开始往上涨,涨到一年五十万的时候,杨国雄被迫退出。当时杨国雄的现金流已经非常紧张了,不敢再往上加。杨国雄争强好胜,极好面子,喜欢拿钱砸女人,这一次丢了大面子,狼狈得很。其实这事细究起来怪杨国雄,本来就是关百全主办的模特比赛,杨国雄跑到关百全的地盘抢食、闹事。”
侯大利道:“这事后来怎么处理的?”
夏晓宇道:“夏爽跟了关百全两年,最后才把这一百万拿走。”
侯大利对涉及杨国雄的事情都非常有兴趣,追问细节:“杨国雄和关百全争夺模特季军,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夏晓宇道:“我记得很清楚,1999年。比赛时取了一个噱头,大致意思是迎接新千年的选美比赛。”
侯大利道:“杨国雄是睚眦必报的人,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难道就没有报复?”
夏晓宇道:“杨国雄以前和胡卫搅得很紧,老板们都不想和胡卫这种人有冲突,都容忍了杨国雄,对他多有退让,让他产生了错觉,认为可以在江州横着走。可是,1999年不是1994年,胡卫死在枪口下,他手下几大‘金刚’要么被杀,要么进监狱。没有了胡卫和几大‘金刚’,谁还会惯着杨国雄。1999年,杨国雄的企业已经格外困难,都没钱运转了,这在江州企业界成为公开秘密。正因如此,关百全这么精明和谨慎的人才没有给杨国雄面子,为了一个女人当场和他争执起来。”
侯大利若有所思,道:“以你对杨国雄的了解,这件事情对杨国雄来说应该是奇耻大辱。以杨国雄当时的处境,难道没有自知之明,还要跑到关百全和晓宇哥的场子挑事,太自不量力了。”
夏晓宇道:“夏爽是先跟了杨国雄,与杨国雄有情人关系,估计是发现杨国雄的企业出现了危机,这才跟了关百全。夏爽是季军,但比冠军和亚军更性感,女人味十足。”
李永梅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这个臭样,老得脸皮都起皱了,看见年轻漂亮的女人还会双眼放光。”
夏晓宇耸了耸肩,道:“我在永梅姐面前向来坦荡。不管是成功男人还是失败男人,只要是男人,一辈子都在为了两样东西奋斗,概莫能外。第一,是为了吃饭,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条件;第二,是为了满足欲望,更主要的是性欲,性欲的起源很古老,和吃饭同样是人的本能,没有性欲,人类这个种族就会灭亡。所以,我们男人找女人的行为是为了种族繁衍做贡献。进入文明社会,不可能和原始人一样婚配,所以就有了一妻多妾制,通过这种方式让优秀的男人能够占有更多的女性资源。而失败男人则失去了满足欲望的机会,更准确地说是失去了留下后代的机会。我看过一个资料,在我们社会,多数人往上追溯,都可以找到曾经辉煌过的祖先,这其实是有科学道理的,留下后代最多的一定是占有社会资源最多的人。”
李永梅道:“借口!你这都是为自己混乱的私生活找的借口。”
夏晓宇道:“姐,不是借口,是真相,是很多人不愿意接受的真相,是我们摆在桌面上的理论不敢说出来的真相。我认识的很多男人为了不犯错,一辈子都在和自己的欲望做斗争,用法律、用文化来绞杀自己的欲望。我这个人崇尚自由,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不愿意束缚欲望,所以被很多人看成了离经叛道之人。”
李永梅道:“都像你这样想,社会就会一团糟。弱肉强食,很多人都娶不到老婆。”
“晓宇哥,当年杨国雄那么强势,你和他产生过矛盾没有?”侯大利以前得到过一份“被诅咒的名单”,这个名单有一个先后顺序,关百全排位很靠后。从这一次关百全受到的伤害来看,由办公室前副主任马刚提出的“被诅咒的名单”并不完全准确,至少在排位上并不完全准确。他想要从另一个侧面,重新捋一捋“被诅咒的名单”的排位。
夏晓宇呵呵笑了起来:“你以为杨国雄就那么甘心让江州摩托垮掉?他有很多小动作,我们也是被迫应战,见招拆招。”
李永梅道:“以前的事情就别说了,当年市场不规范,很多人都乱来。”
李永梅发了话,夏晓宇不再谈这个话题。
在侯大利心目中,母亲总是以一个啰唆的中年妇女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今换个角度,他慢慢发现是自己过于“小看”母亲了。
9月4日,侯大利和江克扬在看守所见到了阶下囚关百全。
关百全穿着“江看”囚服,短发,眼睛挂有血丝,脸色苍白。在以前,侯大利脑中的关百全是扁平的,是江州老板的通用形象。随着调查的深入,关百全的血脉、骨骼渐渐凸现出来,成为有血有肉的立体人。
侯大利不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审讯过各种各样的犯罪嫌疑人,关百全只是其中一名普通的犯罪嫌疑人,是被儿子拉下水的犯罪嫌疑人。他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江州有名的老板,盘算着能从关百全嘴里获取何种信息。
江克扬问得心平气和,关百全答得有气无力。等到江克扬捋完案子以后,侯大利才开口,用平和的语气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徐静有多重身份,在她父母家里,她就算长到三十岁也是小公主;在你们家,她是你的妻子;在她和未出生的孩子之间,她是正在孕育下一代的准妈妈。徐静遇害,你发现了凶手,却只想着包庇自己的儿子,没有想到为徐静伸张正义吗?”
这正是关百全最痛苦之事。在事情没有暴露之时,每当看到岳父岳母痛不欲生的神情,他就觉得万箭穿心,痛苦到极点。他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妻子和未出生的儿子的逝去,还要叠加知道“骨肉相残”真相的痛苦。双重痛苦本来就是人生之至痛,得知关百彬被儿子打死以后,又增加了一重痛苦。关百彬是他的堂弟,却不是一般的堂弟,是伴随他事业成长的心腹嫡系,一起拼搏过,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他万万没有料到能力超强的堂弟会丧身在自己的儿子手里。
“关百全,你知道关江州杀人之事,为什么要包庇他?”
侯大利冷冷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达到耳膜,在关百全的大脑中回响,震得他无比痛苦。
关百全落了几滴泪水,道:“我能怎么样?闯祸的是关江州,关江州是我儿子。难道我要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吃枪子儿吗?徐静已经死了,我把儿子送上死路,也换不回徐静。如果能换,我肯定会换的。我是当爸的人,当爸的人只能这样选择。”
“关百全,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关江州吸毒的?”
按照李永梅的说法,关百全小事精明大事糊涂,还颇为自负。所以,侯大利选择了进一步施压,不给关百全留下“自以为是”的小心思。
关百全道:“只要吸毒,人生就差不多毁掉了。发现老三吸毒时,我感到五雷轰顶。我在书房的书柜上放了一个高重心的瓶子。有一天,我发现瓶子倒了,搞卫生的阿姨没有进屋,我便意识到是有人从通道过来。知道通道的只有我们三人,关江山不可能搞这事,只能是老三。我拿了电警棍在通道里等着这个兔崽子。关江州进来之后,我就用电警棍电倒他,一点儿都没有手软。一尸两命啊,如果不是我儿子,我就当场打死他。我把关江州绑住,询问徐静的事。这个小兔崽子没有承认,躺在地上,嘴巴硬。过了一段时间,他状态不对,我才发现他吸毒了。”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让关江州逃跑?”
关百全苦笑道:“我给前面审讯的警官反复说过,我做不到大义灭亲,还想给老三找一条生路。他如果不吸毒,我哪怕坐牢,也会直接就把他送出国。他染上毒,只能先戒毒。戒不了毒,出国也是死路一条。”
侯大利道:“关江州吸毒的时间很短,是谁让关江州吸毒的?”
关百全愤怒道:“这个蠢货,被人做了局,一点儿都没有察觉。老三以为自己是聪明人,其实资质平庸,比起老大和老二差远了。这也是我坚持让老三从底层做起的原因,能力不行,坐不稳高位。我现在最后悔的是让老三到国外混文凭,没有增长见识,学了一堆坏毛病。如果不出国,在公司找个相对安逸的职位,他这一辈子也能过得很好。”
侯大利道:“你刚才说被人做了局,具体一些。”
关百全抬起头,咬牙切齿,恨恨道:“我思来想去,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老三受了杨永福的挑拨、蛊惑和引诱,这才做出蠢事。杨永福让老三修两幢楼,又提出必须用关家的施工队,这就是圈套,逼着老三来找我。杨永福是杨国雄的儿子,我一直不同意老三和他交往。杨永福用很简单的离间计挑拨了我们父子关系。老三在这一段时间,经常和杨永福混在一起,经常泡在金色酒吧。我敢肯定,老三在金色酒吧被杨永福下了毒,这是杨永福针对我们关家做的局。杨永福化名吴新生,整了容,隐姓埋名,处心积虑,骗了朱琪。黄大磊打打杀杀一辈子,最后粉身碎骨,老婆被别人睡,财产迟早也会落到杨永福手中。”
关百全在江州企业界素来以精明著称,做事思前想后,步步为营,极少失手。侯大利接触到关百全以后,并没有觉得关百全有多精明,反而觉得他是自作聪明,一步步把自己弄死。但听他分析“做局”,和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推断高度一致,他的能力确实不错。
侯大利喜欢聪明人,最怕执迷不悟的蠢人,他盯紧关百全的眼睛,追问道:“你和杨国雄有什么深仇大恨?”
关百全道:“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煤矿行情好,我做煤矿,发了横财。1994年、1995年,煤矿生意不好做,我想要将煤矿转手。恰在这时,杨国雄来买矿,给了我一个地板价。这个价格会让我惨亏,我承受不起,所以宁愿继续亏钱,苦等煤矿行情好起来。杨国雄和胡卫有勾结,准确来说两人本来就是一伙的。胡卫派手下拿枪顶住我老婆的头,让我以地板价卖矿。胡卫团伙穷凶极恶,我不敢报案,找到重案大队黄卫、田跃进、秦力等人,请他们出面。胡卫给了黄卫面子,价格稍稍涨了一点儿。我被迫卖掉煤矿,拿着卖煤矿的钱做房地产、修公路。我的运气比较好,楼市慢慢火起来了,江州城市发展得快,路桥生意也好。杨国雄接手煤矿以后,价格没有马上起来,持续亏损。恶人自有天收拾,多行不义必自毙,胡卫猖狂一时,横死街头。杨国雄和胡卫狼狈为奸,最终跳楼,摔成一摊烂泥。杨国雄跳楼不久,煤矿价格暴涨。如果杨国雄知道这事,会气得从棺材里钻出来。”
田甜的母亲甘甜当年之所以要与田跃进离婚,是因为被胡卫的手下拿枪顶了头,这和关百全老婆的遭遇一模一样。侯大利想着以前的事,略有几分失神,没有开口。
江克扬及时插话,道:“你和杨国雄就是因为这事结了仇?”
关百全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当时我是怕胡卫,所以才忍气吞声。”
侯大利迅速从失神状态中调整过来,道:“胡卫死后,你是否报复过杨国雄?”
关百全道:“杨国雄资金链断裂时,我还是踩了几脚。”
侯大利道:“踩了几脚,具体是指什么?”
关百全抬头深深地看了侯大利一眼,道:“江州企业界达成共识,不和杨国雄合作,让他的业务萎缩。银行界和我们的态度一样,断了他的资金链。还有一件事,我和夏晓宇联合搞了一场选美比赛,就和现在的模特比赛差不多。夏晓宇把比赛放在江州大酒店,鼓动杨国雄的情人夏爽参赛。”
侯大利道:“夏晓宇为什么要鼓动夏爽参赛?”
关百全道:“夏晓宇曾经喜欢一个女孩,杨国雄也看上了这个女孩,还和夏晓宇争风吃醋。这个女孩后来被胡卫弄到夜总会去了,夏晓宇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她,估计坏事了。夏晓宇气得吐血。夏爽得了选美比赛季军,后来在我的公司工作。杨国雄不希望夏爽出来工作,让我开除夏爽。夏爽愿意到什么地方工作是她的自由,和杨国雄没有关系。杨国雄气量小,几句话不对就翻脸,是一个狗性子,报复心极强,最会挑拨离间。”
侯大利道:“既然杨国雄气量小,是狗性子,为什么要把夏爽留在你的公司?”
“这是为了恶心杨国雄,当年他强取豪夺,用枪顶我老婆的脑袋。这是奇耻大辱,我就要报复他,出口恶气。夏爽的事情,是我有意在江州地盘上当众扇杨国雄耳光,打得还挺狠,大大出了一口恶气。可是这口恶气的代价太大了。”说到这里,关百全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侯大利道:“夏爽的具体情况,尽量详细一些?”
关百全道:“夏爽是湖州人,是红山机械厂工人子女。她的父母是从江浙那边搬到湖州的。夏爽在江州住了有两年时间,1996年离开。她回到阳州工业园,住在红山机械厂在阳州的家属区。”
侯大利和江克扬离开看守所,与吴雪碰面以后,马不停蹄地直奔阳州工业园。侯大利在初中时曾经到过阳州工业园,凭着记忆,很容易就找到了国龙集团的那幢标志性建筑。站在当年的标志性大楼前面,侯大利惊讶地发现大楼上面并不是“国龙集团”四个字,而是“国龙地产”四个字,也就意味着,国龙集团的总部不在此楼。
侯大利客气地询问保卫。
“国龙集团搬走三年了,你难道还不知道?你是谁,都不知道这些情况,过来找谁办事?”保卫是个帅小伙,制服笔挺,骄傲得很。
侯大利道:“好几年没有过来了,以前来过,还记得这里就是总部,上面是‘国龙集团’四个金色大字。”
“总部搬到国龙湖那边了,你们过去问吧。”保卫见来者气质不凡,还能说出以前的金色大字,扬起的下巴这才放下来。
工业园区附近有一个老水库,距离国龙集团不远。侯大利在初中时曾经到工业园区来玩过,夏晓宇带他到水库钓鱼。十年未到工业园,国龙集团搬到水库边上,而水库居然更名为了“国龙湖”。侯大利虽然和父亲一直不和,可是见到父亲取得的成就,还是感到骄傲。
开着越野车几分钟就来到了湖边,他们随便找了一个停车场。从停车场步行十几米就到了湖边,站在湖边能看到湖对岸的“国龙研究院”。
吴雪道:“太漂亮了,这儿给我的感觉像是景区。国龙集团在阳州大名鼎鼎,是大学生投递简历最多的企业。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大利啊,我真有点儿替你惋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侯大利打量国龙湖,心道,“难怪我爸舍得把阳州以外的不少资产分给我妈,这里应该才是国龙集团的核心。”在这一瞬间,他生出帮助老妈打理资产的想法,这个想法来得突然,又随湖风飘散。
老水库经过彻底的整治,除了水坝,拆除了岸边的所有水泥设施,全部恢复成自然状态。湖水清澈,岸边芦苇等植物随风摇曳。白鹭或在空中飞翔,或站在湖边。湖岸修有一排排红色房子,有白色的窗和装饰性的烟囱。
房子周围有很多香樟树,树干多在三十厘米左右。世安厂家属区有很多香樟树,多是在建厂时种下的,到了侯国龙离开世安厂时,香樟树已经郁郁成林,成为世安厂的特色。侯大利看到湖边、房后的香樟树林,明白这是父亲的世安厂情结在起作用。
沿湖修有环湖通道,通道上有观光车行驶。观光车是国龙集团湖滨组团的交通车,不停有人上下。三人正在湖边张望时,一辆观光车开了过来。从三人面前开过去以后,突然又停了下来,跳下一人,扬手挥臂,喊道:“大利,真是你啊!”
来人朱强是国龙集团的老前辈,从世安厂出来的“国龙老将”之一。朱强挥了挥手,让观光车继续开走,回过头,笑道:“眼睛不行了,车开过去,才认出是大利。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侯大利道:“朱叔,您也挤观光车?”
朱强笑道:“观光车是内部通行车,招手即停,非常方便。我们在园区都用这个车,你爸也经常坐这个车。”
国龙集团园区是开放式园区,除了办公区,其他地区皆不设防。侯大利的职业病顿时发作,道:“朱叔,园区这个样子,保卫部门没有办法有效管控外来人员。”
朱强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道:“国龙湖在工业园区内部,外来人员不多,很安全。”
侯大利见过一幕又一幕血淋淋的场面,根本不相信这种四处透风的管控,道:“湖边园区等于不设防,谁都可以进来。晨光叔在江州的厂区,里三层外三层都有防范。”
朱强见侯大利说得认真,收起笑容,道:“丁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国龙湖是集团大脑所在地,不是生产基地,有许多知识分子,不能搞得戒备森严,要营造宽松自由的环境。我回去给保卫部门打招呼,让他们多出来巡逻。内紧外松,哈哈,就是这样,内紧外松。”
想起关百全的惨状,侯大利便对松懈的保卫工作深感揪心,决心与夏爽见面之后,探一探国龙研究院的安保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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