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前奏
柔摇托腮坐在镜子前,面容苍白,肌肤却透亮如薄瓷。
春月拿了胭脂揉在手心,又轻轻敷在她面上。这便已是艳色逼人,再涂抹就显得过分艳丽了些。
她起身穿戴好,使唤春月把昨日那个金丝匣拿出来。
春月把匣子自小架上抱出来,跪坐在柔摇面前,递给了她,嘴里没忍住轻声问道,“奴婢以为姑娘是不喜欢这镯子的。”
“我是多大的脸面,宫里的赏赐,岂能不喜欢?”柔摇口是心非的辩驳道。
她确实不喜欢,今日要戴它,也只不过是因为受了恩赏,需得受用几日才算成全了恩宠。
否则难防有人污蔑他们镇国公府是对宫里的恩赏有所不满,这也是有先例的。
门吱呀一声推开,素荷悄声走进来,合上门扉朝柔摇福身。
“姑娘,都问清楚了,县主娘娘卯时便套车走了,方才国公爷跟前的蒋椿小哥递了话,说国公爷下了朝便被严首辅叫去了内阁,二公子早先约了雅集,如今已同几个进士老爷离府了。”
柔摇伸手轻抚过今日要穿的衣裙,听见素荷在身后细细陈述着府中之事,柔光顺着她的手自衣裙上流过,布料触手轻薄细腻。
她正低头去嗅其上的香味,听了这话突然想起,原是科举将近了。
上辈子二哥哥一甲及第,奈何仕途坎坷,一条命被人拿去当了垫脚石,孑然死在了沧州水患中。
她梦里依稀记得,阮家哥哥今年并未取中,倒是三年后他中了探花,后又因承袭了世家爵位,终究还是投身于西北大营,此后长年未娶,鲜少回京。
这么一想,也难怪上辈子满京城都流传阮家哥哥对她情深意重,只有她自己眼瞎心蠢,偏不相信。
离出门赴宴还有些时辰,小厨房照例呈上了份酥软的果腹点心,春月拣了几块糯白染粉的透花糍,并一小碟子酥酪蝉,还有包起来的酥蜜寒具。
忽而有小丫头叩门,“方大人家的二姑娘来府上了,说是约了姑娘一同赴宴。”
方二姑娘方意心?
可她们一点儿也不熟,什么时候说要一起赴宴了,况且就算是说了,难道这种话不该是心照不宣的客套么。
柔摇心中腹诽,却还是咽下口中酥酪,直起身子吩咐道,“素荷,你快去将人带过来,让我想想便带去明玉间罢,上香茶,不,上二哥哥前日拿来的那盒‘雪尖’。”
明玉间是柔摇院子里的书房雅名。
见素荷去了,柔摇便先一步到明玉间等候。
桌案上摆了枝绿梅,柔摇坐在墙窗边,远远看见外面方意心一身新竹色襦裙,头上插了兰花样的一支黄玉簪。
两人隔着窗户和半条走廊,遥遥地行了个礼。
又过了两息,方意心才绕进屋里来,两人再度见礼,款款落座后,她用两指拈起茶盏轻啜一口,“我进门后本想先拜见县主娘娘,却听得贵府中人说,县主娘娘及国公爷并不在府中。”
柔摇右手轻扶左腕的软袖去端茶,听了话面庞微微抬起,眼睫一掀,便让这净室中自多了一分潋滟,她颔首,“家父家母均有事在身,走前特意嘱咐我,要好生招待方姑娘。”
方意心不自觉抿起了唇,她好似不经意般笑了笑,“可巧了,我走时娘亲也出门去了,说是灵丘寺有大师讲经,也顺道为我家兄长祈福恩科。”
说到这儿,她突然歉意的垂下眼,好似是察觉到江家也有科举备考之人,觉出自己这话教旁人听了或许有些不大得劲,连忙又絮絮描补道,“娘亲说我阿兄无才,便只能祈求满天神佛护佑他了,可恨我极羡慕妹妹的兄长,江二公子少年英才,必有文曲星天生护他的。”
柔摇一笑,心里莫名生出的怀疑稍微淡了些,她方才险些以为这方姑娘是不知藏了什么缘故,在特意提起二哥哥了。
不过如今看来,这方意心提起兄长也只是顺嘴一说,还平白添了许多描补之词,生怕她多心,如此看来,怕是她想得太多。
也是,哪怕二哥哥千好万好,可毕竟他平日里不大参加宴席,此番又去了趟西南寻大哥,回来之后整个人黑了一圈,加之行为举止又多了几分粗犷,想是不大招姑娘家喜欢的。
柔摇含笑摇头,“哪里就如你说得这般了,若是叫我二哥哥听见你这话,怕是都要羞得不能见人了。”
这话显是在打趣了,方意心面庞红润,垂眼动人的一笑,眸光依水带波,好一派脉脉含情。
两人说笑了半晌,也都放开了些。方意心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回头道,“若非在自家院子里闷极了,我便是再怎样也不会去常宁伯府,旁的不说,他家待自家儿女也过分苛刻了。”
其实何止苛刻,简直是灭绝人伦。
譬如不许妻子上桌吃饭,哪怕是正妻嫡子,譬如做父亲的活活打死不够规矩的庶子,诸如此类,不一而述。
偏这般严苛的家规下,伯府却时常做些连商户也做不出来的腌臜事,什么把小妾扶正,侵吞先头夫人的嫁妆,把庶子庶女如猪狗般圈养,还有些扒灰之类的糟烂事,实在是难以言说和想象。
柔摇一想到这事,便有些头痛,觉得自己许是昏了头,竟为了糊弄阿娘答应去这样的门户赴宴。
方意心瞧着她的脸色,略微沉吟了片刻,复又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汤上零星的清茶嫩芽,“我阿兄和几个朋友去了昙阳雅集,雅集就在灵丘寺山下,若是江妹妹不嫌弃,咱们便改道,随我去灵丘寺待个半日,瞧瞧那雅集的风光如何?”
这话听得柔摇微微一怔。
昙阳雅集,正是二哥哥应邀去的那个。
倒是灵丘寺,去一趟也无不可。近日阿娘总在搜罗珍贵的佛经佛具,虽不知为何对往日从不感兴趣的东西如此上心,可她去灵丘寺采一支带着佛韵的白梅,许是能讨阿娘喜欢的。
但柔摇隐晦的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女子,稍微沉默了片刻,侧身执起小壶,看着举茶盏假啜的方意心,幽幽道,“方姐姐,加些茶水罢。”
方意心飘忽的眼神倏然定在唇边空盏上,当即手一僵,耳朵根都红了。
柔摇替她斟茶,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有些不妥,既已回了帖子,又怎能出尔反尔,岂不是明摆着瞧不起人虽说,确实没几个人会瞧得上他们府门。”
方意心压根没入耳,她五指悄然攥紧了手里帕子,深垂着头连连应是,和刚才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
马车行的慢,二人提前一个时辰出府。
三月春光交缠四月芳菲,处处皆是一片晴朗好风光。
京城的主城道上驰马者众,城中人家驾车行路时,多是在四通八达的小巷内七弯八转地走。
柔摇的马车自井字巷内往外面主道走了半刻,便瞧见了常宁伯府的门庭,今日算得上热闹富贵、门庭若市了。
毕竟常宁伯府周家的春宴与别家不同,是先帝在世时赏识参加过的,还曾留了封手书赐字,只是后来迟迟不曾将这手书换成牌匾,这事便不了了之。
她与方意心一同来,柔摇先下了马车,随即站在车侧边照看着方意心。
她身后不远处有条青壁□□的宽巷子,与几道街巷相交,于方位上有些妙处,站在巷子里可以看到外面各处,包括常宁伯府正门。
而站在外面,却怎么也瞧不见这巷子里的人和物,尽管柔摇因一种莫名的注视感而往那处看去,却连巷子口也不曾看见。
包括那巷子口靠里边站着的男子。他有修竹样挺拔拓落的身姿,披了件简单的白袍,裹了纯黑的披风在外面,长指轻轻拂过衣袖处的一星血迹,红迹却已渗入布料之中。
他终是无奈的收回手,将袖子染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去,而他的身后还跟着自小养在身边的小厮敕英。
敕英此时方陪阮佑暝从宫里出来,虽说他一个奴才进不去御书房,也不曾知道世子爷在里面干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可他知道,世子爷在陛下跟前是极受荣宠的。
“敕英,我记得,府中管事同我说过,有一份请柬寄到了我院里,想来就是这常宁伯府的不成?”阮佑暝指尖轻轻摩挲,微微侧头朝后问道。
“回禀世子爷,张管事确实同您说过,却不是这常宁伯府的帖子,这常宁伯府是春宴,有不少公子哥姑娘家都会去,因他们家素来花样多,才有人捧场。”
阮佑暝远远望着停在常宁伯府门口的车子,略有些讶异一笑,“他们竟不曾给我递帖子。”
他顿了一顿,含笑摇头,“莫不是怕我妨克了他们?”
敕英如何能听的下这话,忙急急辩驳,“呸呸,世子爷说的什么话,你常说那什么不能怪力乱神的,怎么今日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常宁伯府是什么门户,岂敢如此!”
阮佑暝声色不动,反而安抚敕英,“无妨,既如此,不去了便是。”
敕英越发不平,愤懑道,“为何不去!世子爷福星高照,去了他们岂能不迎!”
见阮佑暝还有些犹豫,敕英凑上前道,“世子爷既来了,便去一趟吧,全当可怜奴才,想见见春宴风光。”
阮佑暝有些为难的看了他一眼,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便去吧。”
主仆二人出了巷子,往伯府门口去了。
进门时下人本是要请柬的,可瞧了眼二人装扮,便不打算再问,又听敕英报了门户,忙恭敬迎了进去。
走了两步,敕英一拍脑袋,突然说,“奴才想起来了,这伯府原也递了帖子的,只是被夫人扣下了。夫人没同世子爷说吗?”
阮佑暝走在前面不曾回头,声音却含笑,“母亲想是不愿我来的,敕英回去了也莫要同母亲提起,不然怕是要受责骂的。”
敕英当即苦了脸,暗悔自己怎么就昏了头,撺掇主子来了这儿,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好似还忘了什么。
阮佑暝腰间玉环碰撞,敕英突然就又想起来了,他大惊失色跑到前边去提醒世子爷,“公子,你昨日说了,今儿要去昙阳雅集的!”
阮佑暝回头看他,面上还在笑,可不知为何,那眼睛里的笑意却有些让人心底发憷。
他看着不远处湖面上绵延不绝的绿藓,轻声道,“今日入宫时,我便知雅集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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