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前奏
柔摇的脸白如枝头细雪,发间流苏微动,仔细一看——
原是她的身子在颤。
“姑娘”春月自唇齿间嗫喏出二字。
柔摇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轻唤,那双灵秀透光的双眸微微发红,慢慢积聚起水意,自水意处往外蔓延出一片伤恸。
她咬牙忍耐,却还是鼻头一酸,一时几乎痛恨的狼狈闭眼,又是为了她。
又是为她的命,为她的婚事。
她自生下来起,就好似是在为这个和睦昌盛的国公府添麻烦。
那和尚给她的批命说得好听,说她是神仙下凡,合该早日归神位。
其实不就是她晦气,短命罢了。
柔摇闭眼忍住泪意,这么多年,她早该习惯了,为何还是如此不争气。
可她却失了推门进去的勇气,她怕看见阿娘的泪眼,怕自己在阿娘面前哭出来。
亭廊中凉风拂面而来,柔摇自袖间伸出了细白的手,去扶廊边画栋。
春月忙追上去,扶着她往回走,握上去时才发觉她的指尖湿滑而冰凉,凑得近了,才能看到她面上的惨淡,和那唇色的苍白。
春月霎时便心疼极了,姑娘这般模样,她很少见到。
上一回还是生了重病时,那是春月贫瘠人生中最惊心动魄的经历。
她当初年纪小,却也记得姑娘的外公梁王死于宫变那日,此后京城大乱,老爷和两位少爷被堵在城外。
而城内,县主娘娘身在风头浪尖之上,可偏偏那日雨夜里,姑娘险些烧得去了半条命,县主娘娘拿着御赐的金令叩开宫门,入宫请太医,却被叛军发现。
那夜里她和张妈妈挤在马棚里,听着外面兵戈声阵阵,吓得瑟瑟发抖。
但春月永远都记得,县主于夜色中俯身告诉她,若有人闯进去,那她便不再是春月,而是江家嫡小姐。
春月羡慕县主娘娘对姑娘的拳拳慈爱,更明白县主的意思,毕竟她一条贱命,侥幸能靠着姑娘享了几年福,如今自是该为自己的主子豁出命去的。
可最后没等她豁出命来。
她不知道姑娘是何时醒的,只记得有兵士掀开车帘时,她便发着抖大喊了一声“我是江家嫡女江柔摇”
结果话音未落,身后本该昏迷的姑娘竟拿着一把嵌着宝石的花哨小刀扑了上去——
奈何姑娘自己还在生病,被茅草绊倒,自己先软软倒了下去。
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可下一瞬,那举起兵刃的军士便自后边被人砍掉了脑袋。
那具尸体栽倒在她眼前,血腥气扑面而来。
马棚门口,一名俊俏的小郎君骑在马上,低头看着她,平静道,“你不是江家妹妹。”
而他身侧的美髯将军将带血的长刀插在地上,笑呵呵的翻身下马——
二人正是原阳候阮成宥及阮家小世子阮佑暝。
且县主娘娘被他们护送了过来,娘娘那时手里还死死揪着太医令的衣裳。
春月什么也不懂,只记得自己抱着不足十岁的姑娘,吓得大哭,怀里姑娘的小手也是如现在一般冰凉滑腻,面色亦是白得像雪,唇色苍白到发青。
柔摇慢慢走出了院子,临出门前,朝着门口的丫鬟妈妈勉强一笑道,“瞧我,没个记性,方才进去走到院子里,才想起自己忘了带绣好的针线,她们手笨,我还是自个儿回去取一趟才好。”
出了院子十几步处,柔摇突然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春月身上。
她累了。
若是想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听见,柔摇明白自己应回去拿了针线去找爹爹和阿娘。
她褪了衣裳缩在床上,难以排解的莫名孤寂与床榻间近乎温柔的困囿,烧得柔摇心中神思翻涌难熬。
只有鼻尖隐约的香气,能为她带来一丝平静。
素樱炮制的香丸她用惯了,如今看来竟算得上极为助眠。
柔摇苦笑一声,不许久,便带着一身疲累沉沉睡去。
轻雾散漫的梦境中,她隐约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
“还要多久”
“停了还得几日”
柔摇于梦中拼命去看去听,却在醒来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睁开眼看向帐外,正看见在床榻前侍奉的春月面色古怪,眼神稍微往后转了一转。
柔摇恍然的看向她身后,爹爹只身着一件冼白的袍服,默不作声站在她床榻边上,纵是有了准备,却还是吓得柔摇心头一跳。
阿娘叹了口气,慢慢掀开床幔,看着柔摇的眼神有些复杂和心疼。
柔摇看着阿娘低头挽住过长袖摆,随即她接过外间素荷送来的一碗参茶,侧身坐在了床榻边上。
江夫人搅了搅碗里茶汤,抬眼看柔摇时,眸光略微有些闪烁,她慢条斯理地问道,“听春月说了,你昨夜没睡好,此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柔摇伸手结果参茶,动了动稍有些发僵的脸,朝阿娘露出个轻快地笑容,“阿娘看我,如今已然生龙活虎了。”
被她逗得唇角微弯,江夫人眉尖忧色淡了几分,也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多虑了些。
毕竟阿瑶是个再要强不过的孩子,若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定会伤心不已,哪儿还能像如今这般言笑晏晏。
思及方才自己还提到了常宁伯府的事,江夫人试探着问道,“常宁伯府送你的帖子,可曾看过了?”
此时心里正在打鼓的柔摇食不知味的喝了口参汤,正在猜测若是阿娘直接问她该如何回答。没想到却听懂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常宁伯府?柔摇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莫非阿娘是想试试她是否真的毫无所觉?
不论如何,她假作心情极好是绝不会出错的。
于是柔摇打定了主意,朝阿娘点了点头,眉目灵动的笑道,“女儿看了,那春宴有意思极了,噱头也多。”
她顿了顿,揣度着阿娘面色继续胡编乱造,“雨闻姐姐给我递了话,方家姑娘竟也给我发了个帖子邀我同去,我便打算去一趟,也见识见识常宁伯府的宴席。”
这话落在江夫人耳中,便阴差阳错勾起了她的一丝心疼。
自打阿瑶小时候那批命流出去以后,她便极少许她出去玩耍,何况这种鱼龙混杂的宴席。
也罢,如今阿瑶已是大姑娘了,便随她吧。
柔摇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拉着阿娘的手问她去不去。
江夫人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她那日有旁的事要忙,事关阿瑶命格。如今阿瑶既要在那日去参宴,那想必是确实不曾听见她的吩咐了。
江夫人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阿娘那日有事去忙,你只管去玩便好。”
江夫人心中揣了事,也便没想到这常宁伯府,时隔几年会变得更糟烂。
赴宴那日,柔摇自榻上醒来时,已然天色半明,帐幔外有轻微的水声。
掀起帐子往外一看,柔摇正瞧见了春月正打理她的衣裳。领子上细细的绒毛被梳理整齐,腰带拿了好几条供挑选,另有珠串发簪摆在一旁——都是去常宁伯府的宴席上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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