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来
她等到了。
游离在躯体之外的柔摇,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他,可她动不了手,只能看着他。
这人全身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握着带血的长刀,替她割开了绳索,蹲下身回头看她,“江家妹妹,我背你。”
这话有种穿透时空的熟悉感,早在总角豆蔻之交,这人还是小小少年,就曾在树下伸手接她,再背她回家。
柔摇唇角微不可察的弯了一下,眼中却逐渐凝出泪水,她被黑色披风裹着,背出了柴房、偏院、正院,最后把一切喧嚣甩在了身后。
将出府时,后面不远处有破空声传来,背着她的男子持刀将无数箭矢打落,转身带她翻出了太子府。
柔摇这次也听到了箭矢刺进他血肉里的声音,她被他背着在夜色里奔跑,对这世间已无留恋,唯独只想和他说两句话。
街上空无一人,柔摇听到她问他,“阮家哥哥,你为何,要来救我?”
阮佑暝的身子一僵,他脚下不停,声音流淌在夜风里,也是沉稳而温和的,“别说话了。”
“我知道的”
他们都说,你喜欢我。为了我,一直不娶。
话没能说出口,她眼眶慢慢红了,柔摇静静看着他莹白发光的侧脸。
背上的女孩儿体温越来越凉,阮佑暝感觉自己就像背着一块玉石,他蹙眉加快了脚步,肩膀上却突然感受到一点粘稠的湿意。
是眼泪吧。柔摇却知道那是团洇湿的血。
小姑娘没再说话,而是静静伏在他背上。他年少时背她回家,而今亦要带她回家。
身后小姑娘哽咽的低喃传入耳中,“阿娘,我后悔了”
阮佑暝脚步一滞,她哭了。
他抿唇加快了脚步,“我一直想说,你背起来很重。”
其实十三岁时第一次背她,他怀疑她是小猫化的,太轻了。
背上的女孩胸口微微起伏,抓着他的手指轻轻缩了缩,好似是不满。
阮佑暝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轻地喘息,“我当年总路过国公府,从来没人叫我进去过。”
似乎是觉得愧疚了,她的手松开了。
阮佑暝额上有一滴汗落下来,他微微偏头,耳边突然挨上少女娇软冰凉的肌肤,余光几乎能看见她的睫毛。
他看着不远处的灯笼,松了口气,“江家妹妹,你别伤心了,看,我们到了。”
不远处是原阳侯府的门,圣上御赐的牌匾,太子亦不能擅闯。
可他却没等到一句回复。
阮佑暝停下了脚步,偏头去看靠在他肩头的女孩子,她睡着了。
背上的人彻底失去了意识,而游荡在这具身体里,属于柔摇的灵魂亦做完了这场梦。
随即她便被拖入了沉眠,许久亦没醒来。
“不必要走”
“就算暝儿体谅”
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声传入柔摇耳中,她的眼皮颤了颤,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抖,
柔摇醒了,脸上湿漉漉的,一摸全是泪水。
她不是死了吗。
不对,她只是做了场梦。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霜白色纱幔,帐外人影憧憧,可以听见阿娘压低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不悦。
这也是梦吗?柔摇不抱希望的动了动手,指尖微微一抬,她一愣,随即猛地抬起双手看,旋即惊喜的坐起了身。
她能动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阮世子替我这不成器的女儿跑了一趟,我记你的好,但柔儿终究是未嫁的女子,又非亲非故的,住在阮家不妥,既然世子爷都回来了,她自然也该搬走的。”
外面的声音隔着帘子也很清楚,恍如隔世。
柔摇手都在颤,她伸手要掀开帘子,却在指尖触及帐幔时停住,变成了悄无声息。
她经历了无数次轮回的梦境,此时再也不愿相信谁,她思索良久,才撩开帐子的一条缝,往外看去。
陈夫人此时正凑在江夫人面前说好话,“县主娘娘这话说得我心里惶恐,我素来是把柔姐儿当自己孩子疼爱的,恨不能叫她做了我女儿才好呢”
江为则听了这话,却是冷笑一声,“不必了,侯府风水太盛,柔摇她身子不好,命薄消受不起,二郎,去把你妹妹扶起来”
江家二郎昨夜才赶路回京,连口茶都没入口过,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但此时二话不说,便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过去掀了床帐,不想正对上一双沉静冷郁的眼眸。
那眼睛的主人审视地看了看他,嘴巴一翘,眼眶陡然红了,一把拉住他袖子,眼巴巴看着他,还不忘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望有些吃惊的看着自家妹妹,她显然早就醒了过来,看起来不仅没啥病还有点感情充沛,想必很快就能活蹦乱跳的下床了,所以,她是在装病吗?
江望沉默了几息,看了眼被扯住的袖子,在心里长叹一声,便随她去了。
他没作声,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把自己的大氅递给了她。
柔摇接过大氅,还是难以相信这是活的哥哥,可她在梦境里轮回那么多次,每次都得忍住发疯的崩溃,如今醒来竟有种大梦初醒的通透感,已然算是脱胎换骨。
而且现在这情形她可没在梦里见过。梦里她醒来就已经回到国公府了,现在看样子是她醒早了,但不管因为什么,这一切至少都和梦里不一样了。
现下她也琢磨出哥哥的意思了,既然她醒了,要么自己走出去,要么自己裹上大氅,被他扛出去。
柔摇不想被扛出去。
这时候外边陈夫人也急了,正阻拦时,一声轻咳自帐内传出,少女娇弱的嗓音紧随其后,满含娇柔惊喜,“二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我没在做梦罢。”
江望看着她真情流露的神色,又惊奇又好笑,却只能配合着做出惊喜样子,“阿瑶,你醒了?感觉如何?”
柔摇拿袖子挡脸,恹恹的摇了摇头,却在看向急步围上来的爹娘时,忍不住红着眼倒了过去。
她死死拉着爹爹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阿娘,好似几百年没见了似的,尾音还有点哽咽,“爹爹,阿娘,我好难受,怎么这般头痛,我好想你们”
江为则受宠若惊的抱着女儿,胡子一把,声音温柔,“柔儿,除了头疼可还有哪儿不适?爹爹这就带你回家,崇清大师说了,你与阮家世子的命数都太贵重,同处一府自然不太相宜,果然这便头痛了吧,快教人去请崇清大师过来看看。”
阮世子?阮家哥哥?不太相宜?
什么臭道士,老和尚??胡说!
柔摇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好像没有那么痛了,爹爹,不必劳烦大师了,我一直容易病,想来和旁人无关的。”
尤其是阮家哥哥,和他有什么干系?分明就是三皇子萧瑜那个狗贼干的好事儿!
陈夫人只觉得这话听着舒心,看柔摇都顺眼了很多,在一边掺合道,“我看柔姐儿是个明白的。”
江夫人没看陈氏,而是凑上前去,细细看了眼柔摇,温声道,“柔儿,可还有哪儿不舒服的,比如住在这儿,有没有觉得胸闷气短容易生病?”
柔摇轻轻摇头,她没有,她挺好的,但也不能这么说,柔摇思忖了下,便叹了口气,“我在这里无有不好的,长辈慈爱,姊妹和气,就是我身子不争气,本好好的,下午跑得快些吃了风,竟就病倒了。”
江为则与夫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确定的问道,“果真如此?是吹了风才病的?你不必替谁遮掩。”
屋子里娇娇怯怯的声音答道,“女儿常年生病,岂能连风寒都认不出呢?”
抄手游廊下站了个白裳的青年男子,身披黑色大氅,他的发丝因昨夜的颠簸而略微凌乱了些。
他侧身听到里面女孩子娇娇软软的解释声音时,面上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抬头看向枝头娇嫩的梨花儿。
阮佑暝着实是被家里长辈坑了一把,他倒没因此生出不满,只是但凡祖母给他透个气儿,他又怎会百密一疏,坏了两家百年交情。
何况他有那样的命数,哪怕他不信,可拿别人家姑娘的一辈子来赌他命数真假,这种事怎会有好人家愿意,而且,这门亲事总叫他觉得怪怪的。
他一直当江家妹妹还是小时候那个会卡在树上的年糕团子,没想到都能说亲了。
如今她的声音也不复当年软糯奶气了,倒让人想起枝头的梨花儿,娇气的紧,若与他成了亲,岂不是会被他杀人的样子吓晕过去。
此时屋内江家人已叫柔摇安抚住了,只是依旧坚持要回去,柔摇也是想回家去,她梦里的事亟需她整理消化,并作出对应之策,阮家哥哥没被爹爹和阿娘错怪,目前就足够了。
柔摇悄然抬眼看了一圈屋子,失望的垂下眸,阮家哥哥是懂礼之人,不进女儿家闺房才是对的。
她暗暗挺直腰板,她可是阮家哥哥喜欢了一辈子的青梅,自然也是要一般矜持守礼的。
于是听到阿娘问她回不回去时,柔摇干脆的点了点头,又轻声细语道,“我在贵府叨扰许久,是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想必她这话会传入阮家哥哥耳中罢,到时阮家哥哥便会知道,她是如此文雅知礼的人,而且还不不曾忌讳过此事。
柔摇抬头挺胸,看了眼众人,只有二哥哥看她的眼神,极度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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