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骤病
白云苍狗,晃眼而过。
窗外三月惠风徐徐送入室内,春月敲了敲紧闭的冰裂纹实罩门,惊醒了昏睡在室内的女郎。
“姑娘,我能进来么?”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时,柔摇正迷迷糊糊的歪坐在小软几旁,闻声睁开了眼,茫然的往四周环顾。
过了会儿,她才想起来这是原阳候世子暝哥儿的书房,是她来原阳侯府阮家借住这一月里,最常待的地方。
可方才竟有些认不出来了,像是许久都没见过了似的。
这几日柔摇夜夜惊梦,偏记不清梦见了什么,白日里时常困倦,醒来更是不知身在何处。
怪哉。
莫不是她又害了什么怪异病不成?
这般一想,柔摇有些发愁,如今她身在阮家,不合适再因小毛病惊动人,说不得还会落下不好的名声。
只她在阮家世子院落借住这事,便已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人看她时眼里都能滴出血来!
好在她极受阮家祖母和大夫人爱重,又本不是这阮府的人,否则谁知道会有什么刀枪剑戟扎过来。
不过是个好些的主院子,沾了世子名头罢了,有什么稀奇的。
现好容易盼到了三月多,可正是时候该回去了。
柔摇怏怏的低头,她真的想回家了。
算起来她离家月余,家中风水怎么也该调好了,父兄不叫她,她便自己回去,谁还能把她堂堂国公府大小姐挡在府外不成?
此时守在门外的春月又喊了她一声,却不料话音未落,门就被人从里面一把推开了。
“还没死透呢,作甚么急着叫魂儿?”
柔摇心里憋着寄人篱下的一股气,说出的话也阴阳怪气的。
偏偏她这话教人听着发笑,气势倒拿捏出了几分盛气凌人,仔细一听竟只咒到了她自己。
好在春月侍候她惯了,对她了解至极,轻车熟路的嗔怪,“呸呸,姑娘说什么呢,这话你也能说得?”
末了她又合掌默念道,“万望满天神佛别怪罪,若要怪罪,只管怪到奴婢身上便是,我家小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地再良善不过的。”
春月跟在她身后,往阮家祖母住的慈惠阁走,一边走一边合掌四处拜祷,直到见了人才收敛起来。
柔摇恹恹的走在前面,也懒得管她,只想着一会儿去了怎么和阮家祖母辞行。
正在思索为难之际,又想起母亲上月送她出门时,那仿佛送走了瘟神的表情,她顿时心里恨得牙痒痒。
不想见她是吧,她偏要回去!
柔摇心里带着气,比起平日病怏怏的模样,反倒多了几分活泼,虽她身如薄柳极尽风流,却又偏爱垂挂髻,显得年龄更小。
这对主仆才走到荟芳园,迎面就遇上了二房的表小姐玉容。
方玉容拐过弯看见了柔摇,霎时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干巴巴问道,“江家姐姐也给老太太请安?”
这方玉容表姐是个妙人儿,明明比她还大半岁,却偏一口一个姐姐的叫。
柔摇只和她敷衍了几句,也没仔细答她。
比起方玉容干巴巴又古怪的言语和为人,她更被方玉容头上的十字髻吸引。
这位平日里最擅养朴素贤名,今儿怎么梳得花里胡哨,柔摇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随即她留了几分心思,才发现这一路上不止丫头们穿红戴绿,甚至连几个表小姐都又是披帛又是新发髻的,脸上的妆粉也忒厚了。
而且还个个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真是奇了,平时怎么没见她们去过几回。
柔摇又送走一个淡妆浓抹的三房表小姐,避过人后,拿团扇挡住脸啧啧称奇,还同身后春月低声猜测,“这阮府,莫不是有什么宴席,或是有什么人来?”
若真是有人来,老太太跟前这热闹她便不能去凑了。
春月见她露出孩子气般的好奇,就知道自家小姐气已消了,她的脾气一贯来的快,消得也快。
何况自家小姐素来待自己人都是一时亲热一时翻脸不认人的,但细究起来,其实极为亲厚体贴,实在是满京城难寻的心善人。
不过阮府的事,春月又如何能猜到,就在主仆二人踌躇不定时,身后突然传来小孩欢欢喜喜的软糯声音,“柔姐姐,姐姐!”
柔摇回身一看。
好一个华服小糯米团子,还是奶黄芯儿的那种,正颠颠的要滚过来。
这处地上并不平坦,柔摇秀眉一蹙,忙拿着扇子拦了一下,“停!不许跑。”
那奶团子便乖乖站住了。
追在他身后满头冒汗的婢子们感激的看了柔摇一眼,都想跪下谢她了。
柔摇没理她们,只快步走过去,俯身捏了把那白嫩脸蛋儿,“忱哥儿,上回摔倒的教训都忘了?不怕摔掉了牙,说话再漏风?”
这画里童子般的小孩儿正是大房太太的小儿子阮微忱,阮府正经的主子之一,阮老太太真正的亲孙子,原阳候世子唯一的亲弟弟。
于柔摇而言,他是个讨人喜欢的金贵宝贝。
忱哥儿也不因她的话生气,反而朝柔摇笑出酒窝,奶声奶气的说道,“忱儿记得,但是忘了。”
那到底是记得,还是忘了?
柔摇被他逗得一笑,霎时四周春光几近被她逼退颜色,她伸手点了点忱哥儿的鼻子,“你奶嬷嬷呢,怎么没跟着……这是要去哪儿玩呀?”
忱哥儿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胖乎乎的小手牵住了她衣袖,挨近了她,能闻到小孩子身上奶香中夹了股淡淡的清香。
奶香的小团子睁大了黑眸看着她,软声说,“大哥哥,见大哥哥,好看。”
柔摇思绪骤乱,一瞬间几乎想要拍拍自己的脑门,她竟是个猪脑子,忘了今儿是谁回来的日子了!
难怪阖府妙龄女子都不大对劲,原来是因为阮家大房长孙,侯府世子阮佑暝要回来了。
他去南方书院求学也有三年了,如今年方十九,即将加冠,自然也该学成归来了。
听说原阳世子貌比潘安,博古通今,更是生而知之,连宫里天子都有所耳闻。
也不知这位世子到底有多好,光住他一个院子都惹得旁人纷纷红眼,这一回来,又不知阮府得乱成什么样子。
柔摇本来该去看看的,可她心里却莫名升起淡淡烦躁,甚至有些抗拒,所有人都往上凑,那她偏不和她们一样。
她只想早日回府,而这世子爷回来,想必也是要住回自己院子的。
正好,她明日便借此和老太太辞行罢。
想到这里,柔摇再没陪忱哥儿的心思了,毕竟他俩一个想往南去慈惠阁找大哥哥,一个想往北回徽意斋避着他大哥哥。
她松开忱哥儿的手,想把小孩儿塞给别人,于是起身往后看去,不料别说孩子的奶嬷嬷了,连大夫人身边的碧和都没见着,“忱哥儿怎么自己在这儿,大夫人知道吗?”
被她盯着问,那几个小婢女纷纷垂下头,为首的小声答道,“夫人忙碌,便指了碧和姐姐陪忱哥儿。”
那人呢?
“碧和姐姐只说有事,便回去了。”
柔摇心中极不悦,这碧和到底是怎么照管主子的。
可她低头看着眼巴巴的忱哥儿,心里的不悦就成了无奈。
行吧,也别纠结去南还是去北了,往东找忱哥儿娘亲才是正理。
一炷香后,柔摇坐在了大房陈夫人房中的白筹榻上。
她手里捧着杯新砌的银松雾,假装没看见进门时才被人拖下去的碧和。
啧啧,可怜那披头散发的样子,没了半分脸面。
陈夫人搂着忱哥儿眼睛都红了,转头看向柔摇时一脸柔和,“好孩子,多亏了你,若不是遇到了你,谁知道那群没心的丫头会怎么害我家忱哥儿。”
其实不至于到那般地步,当时忱哥儿身边虽没个管事的,但灵巧丫头也不少。
不过柔摇看着陈夫人一脸的怒痛,也不好唱反调,只浅浅的说了句,“伯母多虑了,忱哥儿机敏又有福气,总能安然无恙的。”
她这话原本便是客套,可陈夫人却感动的眼中含泪,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好孩子,若当年暝哥儿也能遇着你,便不至于教那杀千刀的给”
身后老嬷嬷突然咳了两声,陈夫人的话一下子顿住。
柔摇假装没听清似的出了神,直到陈夫人连叫了几声,才好似方醒转过来一般。
她带着歉意道,“伯母莫怪,近日我未得好眠,常常困顿,方才不小心走了神。伯母也别生那群丫头们的气,到底忱哥儿是她们的主子,又怎会存了坏心,想是贪玩不懂罢了。”
陈夫人拿帕子摁了摁嘴角,复又笑道,“正是正是,柔姐儿本不是凡俗人,如今伯母得了你这句话便安心了。”
她又回头叫人去拿上好的沉香送给柔摇助眠,却没注意到她这话刚说完,柔摇的身子便僵了一下。
待她再转过头来,柔摇已养好了气,含笑起身,接过了她手中的香料盒子,竟又在纯正的沉香味中嗅得了一丝杂香。
不过味道转瞬即逝,她并没放在心上,笑着辞行,说累了,要回去试试好香。
陈夫人苦留她用饭不住,只好差人送了她出去。
辞了陈夫人一行,柔摇把盒子递给春月拿着,自己闷声走往前了几步,到无人处,脸色才沉了下来,可她面皮生嫩,脸上表情与其说是不悦,倒更像委屈。
不是凡俗人,好一个不是凡俗人!
那老道胡扯的神仙批命竟都传到阮府来了!
柔摇本就是出来避风头的,谁知道这风头越避越盛,江家偏房传出去的风言风语还不知道有没有收拾妥当,这闲言碎语的竟已传到了阮家大夫人这儿。
柔摇一路上又气又急,吃了风,刚回院子便病得躺在了床上。
阮府,慈惠阁。
阮老太太想着从徽意斋过来不算太远,便压了众人的饭不许吃,都得等着江家姑娘。
反正世子也还没到。
大房庶出的两个小姐嘀嘀咕咕的,搞不明白祖母为什么对一个外人,竟比她们这些亲孙女更看重。
二房、三房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堂表姐妹们,都不尴不尬的坐着,有的眼带不满,有的强颜欢笑,有的黯然伤神。
可老太太却没等来柔摇,只等回了被她派去的人,递过来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原来江家小姐又病了,这回烧得起不来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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