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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乱臣贼子


王邗江手里端了一杯酒,洒了一大半,原本百无聊赖,顿生了恼意。

  前阵子便有传闻说,明惠长公主有意将安阳郡主嫁进怡亲王府,早便来沈太后这旁敲侧击了几回了,果不其然,太后是欲当众指婚。

  明惠长公主连忙笑着接沈太后的话:“我看也甚好,我家韶卿这丫头与十六自小便认识,儿时便喜欢跟着十六,这二人相熟,日后结了亲,也少去了许多磨合磕绊。”

  许韶卿红着脸,嗔怒了一声:“娘!”视线略略羞涩地看了一眼王邗江,耳根子粉红粉红的,搅着罗帕安安静静端坐着,面若桃花。

  这般姿态,几乎将女儿家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明惠长公主掩着嘴笑:“我家丫头害羞了呢。”

  许韶卿哼了一声,作势便不理长公主了,这秋水剪瞳频频怯怯生姿地看向王邗江,一副娇羞惹人疼爱的样子。倒是王邗江,除了方才惊了片刻神,便恢复如常,一副不瘟不火的神态。

  沈太后笑得眼角拉出一丝细纹:“今日哀家寿辰,喜上加喜也甚好。”坐在高位,睨向王邗江,“哀家便做主将韶卿丫头许给你做正妃,十六,你看如何?”

  王邗江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轻描淡写地回道:“儿臣不同意。”

  明惠长公主母女脸色顿时便变了,尤其是安阳郡主笑意僵住,灵眸一转便泫然欲泣,那汪汪可怜的模样,着实惹人心疼。

  被当中拂了面子,沈太后也恼了,脸上十分不好看:“你已近双十年岁,别的皇子在你这般年纪早便有了妻室与子嗣,你倒说说,为何不愿娶妻?”

  轻风拂尘,香榭院中落了一地花絮,正是初春时节,花色抽新。沈琉璃在树下,摆了一盘棋局,专心致志。

  殿外,元嬷嬷火急火燎地,似是出了大事。

  “娘娘!娘娘!”

  沈琉璃执棋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怎么了?”

  “方才老奴遇上了沈家本家的六小姐,听得她说今日太后娘娘寿辰,请了一干皇亲贵胄来华阳宫吃酒,明惠长公主带了安阳郡主入宫来祝寿,欲,”元嬷嬷支吾了一下,“欲与十六爷喜结连理。”

  沈琉璃手中的棋子应声落地,她怔了许久,才抬头,清瘦姣好的容颜褪了几分颜色:“他可应了?”

  元嬷嬷摇头:“就因着十六爷没应,当众拂了太后娘娘的意,又没有个合情理的解释,太后更恼了,便要以抗旨不尊的罪名发落十六爷。”

  沈琉璃只字未言,片刻,起身,走出树下的一片绿茵。

  “娘娘,您去哪?”

  她顿了一下,抬眸,眼底沉沉的墨色凝成一团,安静而专注,说:“我去见他。”她思忖,格外镇定的口吻,坚决,“他若是认我,我便不管不顾,他若是有所顾忌,我看一眼便走。”

  看一眼

  只是,后果不堪设想,她定是不会陷十六爷于不顾,便也正因如此,她必然会对自己置之度外。

  元嬷嬷挡在沈琉璃面前:“娘娘,您去不得。”

  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去,这冷宫之地,是囚牢,逾越一步都要付出代价。

  沈琉璃好似置若罔闻,仍是安安静静地,一步一步毫不迟疑地迈出步子:“三年了,我一步都未曾踏出过冷宫。”她自言自语一般,嘴角有笑,“他等了我三年了。”

  他从来便无所畏惧,一直是她,瞻前顾后,也许,诚如铭月所言,连死都不怕,还有何可畏惧。

  还记得年少时,不懂俗世,稚嫩的女子问年少的儿郎:“若是你将来娶的人不是我,你当如何?”

  “若不是你,我娶来作甚。”他笑着揉她的头发,“我自然不要别人。”

  她固执地追根究底:“若有人迫你呢?”

  “若真有那时,”他年少俊郎,一身风华,却伏在她双膝前,说,“琉璃,你一定告诉他们,我这一世被你定下了。”

  一旨封妃,她嫁作人妇,他却至今未娶。

  沈琉璃毅然决然地走出香榭院。

  元嬷嬷毫不迟疑便跪在了她面前,年迈的眼角已垂下,热泪盈眶:“娘娘,不可,十六爷是皇子,即便受罚,太后也断断不会伤了十六爷的性命,可您不一样,您若是去了,太后娘娘她定会要了您的命的,这秽乱宫闱的罪责,十六爷担得起,娘娘您担不起啊。”

  “从我被父亲送来宫中那一日起,我的命便是如此,只要我放不过他,这一日,便逃不掉的,秽乱宫闱的罪,我也逃不掉。”她微微哽咽了喉,红了眸,“嬷嬷,我就去看他一眼好不好?我怕他会在等我。”

  她性子便是如此,一旦认了,便要豁出去命。

  元嬷嬷拭了拭眼角的泪:“娘娘,老奴知道拦不住您。”她起身,侯在一边叮嘱,“国师大人也在华阳宫,若是万不得已,娘娘切记求国师大人出手。”

  她点头,出了香榭院。

  也许便是因为有那女子在,她无所畏惧。

  香榭院的守军,是王邗江打点过的,并无人拦她,冷宫之外,似拨开了阴云,阳光刺得沈琉璃睁不开眼。

  十米之外,是一片琉璃苣,尚未到花信,前几日下过雨,有几分葱绿,轻风拂过,一地落汪卷起。

  沈琉璃站在长廊处,看着那琉璃苣中的红衣女子:“你是何人?”

  那人抬眸,一双红色的瞳子。

  “送你上路的人。”

  顿时,身影瞬移,一晃而动,红衣女子便站在了她面前:“你——”

  话,戛然而止,沈琉璃募地睁大了眼,瞳孔骤缩,血顺着脖颈汩汩而流,她缓缓倒地:“九哥”

  王邗江懒懒靠着椅子,不冷不热般,甚是随性而为,道:“本王不想娶便不娶。”

  管弦丝竹声骤然停了。

  沈太后气怒地拍案而起:“你若没有能说服哀家的理由,这韶卿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王邗江掀了掀浓密且长的睫毛,仍旧端着一副任你抓耳挠腮也泰山不动的姿态:“本王若是不娶呢?”

  这口吻,甚是不羁,甚是玩世不恭,全然不将沈太后置于眼底。

  怡亲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儿子,生母宁贵人生下怡亲王与颐华长公主便撒手人寰了,因着当时的还是东宫皇后的沈太后身子不大好,是以,怡亲王兄妹幼时便送去了太子府,未曾与沈太后有过教养之恩,这母子情谊更是没有半分。

  沈太后冷哼,凤眸骤生阴鸷:“你若是敢抗旨不尊,那哀家便替先皇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孝子。”说着,便要动粗。

  女子清灵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

  星月殿国师大人发话了,华阳宫的侍卫宫人条件反射地便都停手了,只闻女子嗓音悠悠懒懒,似云淡风轻地从远处飘来,她道:“强扭的瓜不甜,太后何必强人所难。”

  如今这大凉宫,圣上病重,敢如此置喙沈太后之人,便也只有星月殿的华凉国师了。

  先是被怡亲王这个小辈拂了面子,这会儿又被国师这个外臣截了话头,今日这寿宴,沈太后怕是顺不了心气了。

  她忍无可忍,怒目圆睁,愤愤道:“这皇室后宫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臣来说三道四!”

  谢铭月稍显愕然:“太后今日是要强买强卖?”

  安阳郡主一张精致的俏脸,毫无血色,搅着丝帕咬着唇,俨然汪汪可怜的一朵娇花。

  沈太后冷冷哂笑:“哀家懿旨,岂容忤逆!”

  谢铭月抬头,不冷不热地:“哦。”

  哦?就没了,还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口角,原来国师大人只是纯看戏,顺道点评了一下戏份的恶俗。

  沈太后的脸一阵白一阵紫,正欲发作,忽而,几簇火光升腾入空,浓烟滚滚散开,瞬间弥漫了半边天际,继而,朦胧浓烟中,炸裂开几朵花火。

  火花刚熄,隐隐星子还在灼灼闪着,便有杂乱的脚步声逼近,环顾望去,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涌现出身穿战甲的兵马。

  华阳宫一干皇亲贵胄都慌张了,只怕是有人起事,众人都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太后沉着脸,由两个宫人搀扶着退后,她高声喝道:“是何人放肆?”

  只见密密麻麻的战甲兵马中间让出一条道来,玄色盔甲的男人走来,手持大刀,头戴护甲,三十上下的年岁,黝黑又粗狂的模样,铁面刚正,男人道:“臣乃折冲将军麾下邵继,奉周王之令,缉拿逆贼。”

  折冲将军与周王府

  这两方何时上了一条船?!这般阵势,来势汹汹的,哪像捉拿逆贼。

  这寿宴,当真一波三折,事端不断。

  沈太后脸色极其难看,怒气隐忍不发:“华阳宫何来逆贼?”在场的女眷皆多,又多是皇亲国戚,不曾有贼人侵入,这逆贼一说,从何来道。

  邵继嗓音浑厚有力,掷地有声,道:“谢氏佞臣当道,残害忠良,周王有令,格杀勿论!”

  沈太后身子猛地一颤。

  这兵马,竟是冲谢铭月来的,既是周王有令

  难怪,难怪右相府会不计前嫌,特地让她邀谢铭月前来贺寿,原来她这寿宴,早便被人当作了屠场,而这猎物便是谢铭月。

  格杀勿论,四个字,彻底撕破了当下朝政,今日,不是星月殿殁,便是周王府亡,今日杀了谢铭月便罢,若是杀不了,那这后果

  沈太后不堪设想,脸已惨白。

  华阳宫里乱得一塌糊涂,自始至终,谢铭月皆处变不惊,缓缓站起身来:“佞臣当道?残害忠良?”她笑了笑,问,“周王殿下与折冲将军可有证据?”

  淡淡嗓音,似一股泉,在人耳边丝丝入扣,叫人心神恍惚,这国师谢铭月,可不是池中之物。

  邵继懵了一下。

  她好耐心,又问一遍:“我问你,可有证据治本国师的罪?”

  那邵继便怔愣了一下,道:“废话少说,束手就擒的话,留你一个全尸。”声音高亢,倒像虚张声势。

  谢铭月思忖了须臾:“若没有证据的话,周王伐佞的正义之名便不成立,如此一来,便是叛乱,那你们,”眉眼轻抬,忽而冷下,她字字灼灼,道,“便是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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