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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夜


赵姝儿、高弘舟一行四人来到悦来客栈之后,却并没能马上会到那一位赵公子。

        只有另两个无功而返的随从。

        赵子笑得意地向他们炫耀自己带回了赵姑娘,可少爷不在,他的炫耀都没了意思。

        少爷带着人出去寻找赵小姐的行踪去了,而且还没有回来。

        赵子笑忍不住心道:“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这叫什么事儿啊!这我们家少爷和赵姑娘见个面,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有办法,四人正好都还没有来得及用晚饭,高弘舟便叫了一桌菜,四人在客栈的大厅边吃边等。可是一直等到了夜半亥时,赵公子居然还是没有现身。

        赵姝儿忍不住腹诽:“人言好事多磨,想来真是如此”

        赵子笑也觉得奇怪,他们少爷也会出去寻找赵小姐行踪是不错,可是从来没有过深夜不归的情况。

        但此刻他怎么能说这些,见夜越来越深,叫其他人等都无所谓,但实在不好叫赵姑娘继续这么等人,他只好打圆场道:“我家公子可能在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也未可知。”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它显得逼真:“二位可能不知,我家公子是个仗义疏财的人,说不定遇到什么路见不平的事情,义愤之下插手相助去了,莫说在胜州了,他在青州时都常接济路人的。”

        赵子笑为打圆场难免添了些添油加醋的描述:“有一回有个恶霸逮着坊里的平头百姓欺负,我们少爷二话不说就打服了他,还用一堆圣贤话砸得他狗血淋头,直到他承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放过他。他今天一定也是遇到这样的事儿了,他常挂在嘴边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现在一定是有所为去了。”

        眼见圆场打得差不多了,他又道:“这夜也越来越深了,不如三位先回房间休息,明天起来再精精神神地见我们家公子。”

        赵姝儿隔着幕离,饶有兴趣地听了关于赵公子的林林总总这些,点头赞同了赵子笑的话道:“是的,我看我们不必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就到了'吹灯窗更明'的时辰了,到时候若是还等不到人,我可要拉你们去外面赏日出去了,不然岂不是白白地熬夜了?”

        她的脸被幕离遮住,更显得声音朗朗,笑语颦颦,语言如珠走盘,直落到人心里。

        她是有意不让赵子笑尴尬的。

        而一行人其实都奔波了一天,早已经累了,高弘舟见情况便又去大堂开了三间房间,安排四人都各自回房休息了。

        赵姝儿进到房内,静下来才开始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其实觉得这门亲事可有可无。

        她从未见过这位和自己自幼定亲的赵公子,就连从父母的回忆讲述,或是从两家通信中得知地更多的,都是赵家伯父伯母的消息。

        她知道自己的双亲其实是胜州人,母亲年少时救治过赵夫人,父亲也是后来才知道,赵夫人是自己同书院士子赵铭轩的妻子。有救命之情作引,父亲伯父又觉同姓是为有缘,加之又是有来往能见面的熟人,渐渐地两家的交情便越来越好。

        他们年轻时都不够幸运,没能赶上太平富足的年代。那时候,大盛王朝未立,天下不宁,百废待兴,当时的文人士子也没有什么地位,想来也是了,在满足生存的口粮都供给不足的年岁,文人手里的书不过是好看的装饰之物,好看却无甚用处。

        所以赵姝儿可以想见,父母和伯父伯母年轻时一定都过得艰难。

        也正是艰难,所以才更会在度过艰难后生出对同行人的深厚情谊。

        这种情谊经得起岁月的沉淀,而且越沉淀,便越会入心。

        后来天下宁定,渐渐富足,文人士子的价值就渐渐显出来了。

        早前自己家因着母亲会医,坊里坊间的妇人有个什么大病小病都来找她,条件比之没有一技之长,生活没有着落的伯父伯母家略好,因此也曾接济过他们。

        再后来,到底是伯父的文采更出众,甚至打动了一位刺史,伯父便通过推荐做了官,伯父伯母成了官身之后,也曾多次帮助自己的父母。

        两姓之好的缔结,想来在那时或是更早时便种下了种子。

        再又后来,自己父母凭借医人教书的德行,通过“举孝廉”也做了官家人,不过却是被调往青州做县令。

        伯父伯母在双亲赴任时挥泪折柳送别,四个人四个头磕在了长亭里,指天为誓要将两家的情谊延续到下一代的血脉里,发誓现下的一对儿女一定要做儿女亲家。

        这便是这门亲事的由来了,两家后来一直也有书信往来,于是一切来得顺理成章。

        她一直很敬佩和艳羡双亲和伯父伯母之前的患难君子之交,也理解他们情谊深重,深重到想要自己的儿女将这情谊延续下去。

        不过有情谊的到底是双亲和伯父伯母,不是她和赵公子。

        幼年时他们的确恍惚是玩伴,只是那些五六岁之前的记忆,她只能让它渐渐远走模糊了。

        而从书信中她所知的成年后的赵公子不多,她只能相信,他是继承了他父亲的才华的。

        他是文采斐然、丰盛俊朗、性格刚正的。

        对了,她还知道他叫赵致远。

        取自诸葛先生《诫子书》中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是个好意头又好听的名字。

        他的名字甚至都是母亲告诉她的。

        她小时候只叫他小名—子焱哥哥。

        她还能回忆起的,便只有这么多了,再一想,便已然是父亲母亲生前,在追忆起这段亲事的由来时,脸上笑意中的怀念与满足。

        为了这,她才愿意嫁给一个经年未见的陌生人,愿意将赌注押给上天,希望上天要成全的这段会是一段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好姻缘。

        在今天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为了履行婚约,为自己找一个安稳的依托,好让天上的双亲安息,不过是因为从父母和伯父伯母的文字相交中所窥得的这位赵致远公子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其实她也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不过细想也还是算了。

        而今晚见了赵家的家人之后,她开始对赵子笑口中的“他家公子”有了更多的期待。

        只有天才知道赵子笑口中的描绘出的他家公子满腹经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设到底有几分夸大其词的成分,赵姝儿此刻反正是不得而知的。

        此刻,她的心绪还在不停转动。

        那位赵子笑,机灵有趣,难得的是还有几分文采,高公子说得对,小厮如此,公子必差不到哪里去。和赵家人没有接触时,她不过觉得这门婚事是可以履行而已,此刻却是真正的乐于接受了。想来人和人有没有过实际的接触,真是前后大相径庭。

        赵姝儿一夜好梦。

        可这天晚上萧山却有些睡不着,他说出的话“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屑与别人争”虽然潇洒,但其实他内心不能不忐忑。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他又念起了这么一句白天念过的诗句。

        他自从成名,过得日子不能说不是少年风流。

        可那又如何呢?他不过二十二的年岁,却有了人间无趣,却又害怕两鬓斑白的感慨。

        他甚至觉得,终日里这样饮酒作诗,挥霍年轻,不是件怎么光彩的事。

        因为如若他不能拿出被世俗承认的惊艳之作,他便很快会流于平庸。

        伤仲永的故事,哪个文人想来都会心惊。

        可他不甘平庸,他有他的风骨。

        他自诩算个文人。

        文人若没有半身骨血做风骨,便不是文人了。

        可他现下能怎样拿出惊艳之作呢?他自觉诗文念念可以,引经据典也不是不能,可要真的创出什么作品,他一无耐心,二无这样孤注一掷的闲暇。

        写文章,要么在当代,要么在后世。

        要当代就很少能留后世,要后世就常会毁了自己的当代。

        那么还写什么文?不如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科举?这似乎是最好的路子了。从此不说平步青云,但一生的依托是有了。

        他有这个自信,若参加科考,为拿个名次跻身官身应该不成问题。

        若这点子自信都没有,他便不该再自诩为文人,早日成亲立家去扶下一代才是正经。

        不是考不上,是他拿不准自己到底想不想。

        思来想去了半天,他感觉脑子里有两边小人直打架。

        一边小人直言“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做一番事业,而有些事业只有报效朝廷才能实现,更何况,这也与日后的安身立命息息相关,难道自己真要一辈子作诗题字为生吗?虽说自己已经小有名气,然总归不是能走一辈子的正道不是么?

        可另一边小人呵呵一笑,回砸言道:

        李白有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当官规矩多不适合你,官门一如深似海,何必给自己找烦恼,现在这样有酒有友难道不好吗?就算要入世做官,现在这样一身戾气哪里能行?还是再磋磨几年,让自己平和再说。

        入世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

        他到最后想得有些恼人,干脆起身做诗以换得暂时摈弃这些念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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