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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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东在厨房胡乱找了些东西吃，把菜放进冰箱，把第二天要吃的排骨用佐料渍上，才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对老人说，妈，我来了。
　　吴老太望着女儿，浑浊的眼光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小东，你爸刚又尿了，你能不能给他换一下？
　　小东皱起了眉头，厌恶之心油然而生，可她只得屏住气息，费力地给父亲换了尿布，一股恶臭钻进她的鼻腔，她差点吐了出来。
　　干这一套，真不如死了。小东想，自己曾无比尊重的父亲，如今在女儿面前，又拉又尿的，男人的隐私也赤祼祼地暴露在女儿面前，真是斯文扫地。一时间，她万念俱灰。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给父亲换了尿布，小东扭身出了卧室，把尿布丢进了垃圾桶，便跑到厕所干呕了好一会儿。她想，我何尝做过这样的活儿呢？都赖母亲，她死活不愿用保姆，才让我躲不开父亲的屎和尿。未来的自己，一定不要走到这一步，就自我了断。真若走到这一步，圆圆绝对是不会管我的。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回到客厅，小东坐在沙发上，心中烦闷之极。她想，人生苦，老年更是人生的地狱。母亲的今天，或许就是她的明天。突然，小东想起了今天来值班的任务：她急需10万块钱！近来有一位偶尔结识的老板，提出对她公司的长期投资意愿，前提是她也先出十万元的广告费，把公司的名气打出去。可她没有钱，于是想到卖玉桃的钱。如果她能拿到那张存折，十万块钱就有了着落。
　　那么，母亲是不是把所有的存折，都交给了老三呢，那卖玉桃剩下的钱，她似乎听母亲说过，是单存起来的。小东觉得，母亲不会那么信任老三，肯定会留一手。为了自己，父母也会留下一手。她又想到，如果父亲先走了，母亲老糊涂了，存折就不知道会在混乱中落到谁的手中了。所以，我得先下手为强。如果真的拿到了那张存折，说不定，我的事业就从此有了转机。
　　她知道，父母的存折就在卧室的壁橱里。可如果自己提出要钱，老人肯定不会给，老三更不同意。爸爸病成这样，以后用钱的地方少不了。然而，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丢了这个合作伙伴，公司就会真正完蛋了。所以她要主动出击，悄悄把父母的存折拿到手，此外还有父母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她决定，只等父母一睡踏实，就动手实施自己的计划。
　　想到此，小东心里升起深深的愧疚，我这不是当贼吗，我已经偷走了爸妈后半生的幸福，现在又要偷走他们的最后一点儿棺材本儿，我是不是十恶不赦呵！然而，立即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那些钱你不拿，会有别人去拿，与其让别人得手，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毕竟自己才是父母最亲近的人，才最有权利拿到老人的大部分财产！
　　小东盘着双腿，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心静下来，又用扑克牌算了一卦，心里便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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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渐渐深了，漆黑的夜空上闪耀着稀稀落落的星星。
　　听老伴轻轻打起了呼噜，吴老太却没了睡意。刚才老伴念叨的那些遗嘱，让她心烦。吴老太想，老黄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还那么忌讳干嘛？东西想留给哪个孩子，就写嘛，反正老伴走了，自己也活不了几天，还在乎什么？
　　老黄的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吴老太听得心惊肉跳，更是睡意全无。她呆呆地凝视着熟睡中的老伴，这个衰弱不堪、身上发出难闻气味的老头儿，就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勃、青春逼人的年轻才子吗？时光仿佛只是一瞬间，就把一个鲜活的生命，摧残得如此惨不忍睹。
　　吴老太觉得眼眶发热，两行清眼流了下来。过去一幕幕的恩爱，都涌上了心头，直折腾了半宿，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沉入遥远的从前。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和老黄，那时候是小黄，带着刚会走路的小东，坐在中山公园花房外的长走廊上，公园里鲜花盛开，绿草茵茵，到处弥漫着花草的香气。小东挣脱了她的怀抱，去追逐一只在花丛中上下飞舞上蝴蝶，健壮的小腿，在短短的白纱泡泡裙下快速奔跑着，突然女儿一个不稳，跌倒在草地上，哇地哭了起来，她赶紧跑过去抱起了女儿，乖乖乖乖地叫着，哄着，阳光照着小脸上晶莹的泪珠儿。当妈的亲吻着那些泪珠，当爸的单腿下跪，用他们新买的海鸥相机，咔嚓一下，记录下了这个瞬间，一切是多么美好呵！
　　突然，她被一种声音惊醒，阳光、花香、草地，统统都不见了，她回到了灰暗的现实，病痛与死亡的气息在阴暗中弥漫着。她看到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透出一束光，直照射到小屋的墙壁上，又听到了轻轻开壁橱门的吱吱声，吴老太一惊，警醒起来。
　　一个黑影，打着一支小手电，正在壁柜中翻找着什么，哗啦哗啦翻腾东西的声音，诡秘而令人心跳。贼！她想叫出来，却猛然明白，那个贼，就是自己的女儿，那个曾在花丛中，挂着晶莹泪珠的小姑娘。
　　女儿在找什么？当然是存折。吴老太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钱，什么时候女儿不是自己从抽屉中拿呢，喜欢拿多少，就拿多少。老大如此，老二也照着学，每次带菜来，都自行从抽屉拿钱报销，如果不是老三坚持每个月存钱，老两口早就变成穷光蛋了，十个保姆偷偷摸摸拿的东西，都不及女儿们狠哪！
　　现在小东这么急着找钱，当然是要大钱，要存折，要救急钱，往她那个无底洞的公司中扔。吴老太心里对女儿说，小东，你要是真的难，找我要呵，妈还能不管你吗，这么偷偷摸摸的，我这当妈的也没有脸了！
　　吴老太心酸得涌出泪水，又不敢哭，偷偷捂住了头，想让女儿赶紧找到存折拿走，自己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几十年来，她头一次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突然想起，就在昨天，老黄让老三把家中剩下的所有存折证件，都收藏在更安全的地方。除一张保险存折交老三带回自己家保管，家中剩下的存折，也都隐秘地存放好，老两口心中才踏实了。吴老太觉得，这样虽然对不住女儿们，却是为老两口，也为女儿们留下的最后的保障。若是让她们两个比赛一样胡乱从家中拿钱，这个家就完蛋了。
　　女儿还在翻，女儿的呼吸是那么的急促，心里指不定多急呢。从小，她就是个急脾气的孩子，走路快，吃饭快，写作业快，说话更快，像是炒蹦豆儿一样。后来她自己转了户口去内蒙放牧，下乡回来就业，念书，办公司，样样事都办得干脆利落，都是信心满满。女儿是自己的骄傲，她多么希望女儿能成功呵，可女儿怎么总不成功？她愿意再切一次胃，或者随便什么身体的零件，只要能换来多多的钱，让女儿去拼搏。总有一天，女儿能成功的。这20年，别人都成功了，为什么偏女儿不成？
　　闺女，你快些翻，找着存折快些拿走吧！吴老太默默念叨，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小东还没找着存折。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壁柜门关上了。她走出卧室，轻轻掩上了门。
　　吴老太把被子掀开，让眼泪痛快地流着，湿透了被角，心还在汨汨流血。闺女，妈养你60多年，就是让你来偷存折的？你吸了妈60年的血，通道连那点儿棺材本儿，也不愿意给妈妈留下？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吴老太想再睡一会儿，让老伴也好好休息一宿，谁知道呢，也许明天，老伴的身体就会突然有了起色。
　　想着，她便欠起身，给老伴掖了掖被角。突然，她心下一惊，怎么老黄一点声音也没有，刚才不还打呼噜呢？吴老太赶紧摸了摸老伴的鼻子，一点儿气息全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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