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起生活的苦

　　六十五
　　吴老太正坐在门厅中泡脚，一见小东，吓了一跳，女儿昨天还是容光焕发，今儿怎么就头发蓬乱脸上蜡黄，像个老太太了？
　　你怎么了？吴老太问道。
　　和周强掰了！小东说，把小包放在桌上，换了拖鞋。
　　你当结婚是过家家呢，想散就散？母亲说。
　　您给我弄点热水吧。小东不耐烦地说，疲惫地走进了客厅，靠在沙发上。
　　正看电视的圆圆高兴地叫着妈妈，偎了过来。小东只觉得眼圈发热，泪珠在眼中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把圆圆搂在了怀里，乖乖，你以后在姥姥家上学，要听姥姥姥爷的话，听妈妈的话，明白吗？
　　我要回爸爸家上学！圆圆说，
　　爸爸家那边没有好学校。小东说。你要想以后出人头地，得上好学校，明白吗？
　　小东对母亲说，我要把圆圆户口转过来，她在您这儿上学。这房子太窄了，我想去老三那儿住外间。
　　上次老二去住了几天，听老三说，小云老大不高兴，说咱们家的闺女出了门子还回家来添乱，吴老太说。
　　那是您名下的房，我也有权力继承父母的财产，怎么不能去那边住？小东说。
　　小东领着圆圆，过马路来到胡同里的老三家。
　　老三家和母亲家的距离，对儿媳妇与婆婆的距离来说，刚刚好。走路只需要十几分钟，却各有各有空间。
　　这条马路，百年前是北京有名的灯市，胡同里的院子，都是灯商盖的，解放后都沦为大杂院。
　　小东进屋时，净净已睡下了。小云正伏在书桌上在台灯下看书。
　　大姐上咱家来住些日子。老三对小云说，他刚去母亲家，正好听说了小东的事，又不好拒绝。
　　小东说，我可能要在这儿安营扎寨了。
　　小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想，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她勉强笑了笑，住就住吧。就立起身收拾了课本。
　　还这么苦读呵！小东说。心想，一个女工都这么勤奋，这世道真不像话了，
　　圆圆拉着小东说，妈妈，我要回爸爸家。
　　这儿才是你的家。小东说着，“啪”地把外屋大灯打开，老三帮着收拾一番，又挂起隔帘。小床上有被褥，也很干净。一会儿，一个小小的空间就收拾好了。
　　圆圆哭了许久才睡着了。小东披着衣服，在灯下看杂志。碎片化阅读，成为她全部的精神生活。看了一会儿，又从随身大书包中掏出易经小样，看了起来。
　　六十六
　　小云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夜还没睡着，她感觉到了隐隐的威胁。
　　小云的自学考试已考过了六门课。下个月初，还有两门课要考。工人没有考试假，她只能挤出早晚时间。来个大姑子插在小家中，分秒必争的平静生活肯定是没了。
　　怎么办？损失晚上的两个小时，她就可能永远翻不了身。自打25岁从东北兵团回城，她已当了十几年车工，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这样的日子，只能糊口，永远别想发展，永远得接受他人的怜悯，包括这个大姑姐。
　　小云觉得，自己在一条小船上飘呀飘的，突然一阵颶风，小船在海上剧烈地飘荡起来，船边黑浪翻天，一会儿把小船推到浪尖，一会儿又掀入浪底，她连着呛了几口水，可依然拼命抱着书包，那里边儿都是考试用书。书肯定已被海水浸透了，成了一摊烂泥。又是一个浪头打来，小云惊出了一身冷汗，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表，已是差几分钟五点，天还黑着。她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穿好衣服，走到外间，听到匀称平稳的呼吸声，那母女俩都睡得正熟。
　　小云轻轻开了屋门，去公共卫生间洗漱，然后打开走廊上的煤炉烧水做饭。早饭是永远不变的面条。
　　早饭上桌，全家人才都起了身。净净发现圆圆来了，异常兴奋，俩人说笑着洗漱，小云想呵斥净净抓紧时间，又怕大姑子吃心，忍耐着帮着净净收拾了书包。
　　小云一家吃饭的时候，小东还没给圆圆梳洗完，圆圆故意磨磨蹭蹭，小东不得不耐起性子，好歹给她洗了脸，梳好了辫子。
　　小东母女上桌时候，面条已有些凉了。圆圆就把面一推，小东皱起了眉头，对小云说，圆圆不爱吃面条，她每天早上要喝粥。
　　小云没有说话，收拾了自己一家吃过的碗筷，去公共卫生间刷洗了，就匆匆忙忙骑了自行车去上班，老三送净净上托儿所，净净三岁后送了胡同里一个幼儿园，小云不用带着上班了。
　　小东吸着没热气儿的面条，见圆圆哭丧着小脸儿，心中十分不满。她想，这小云端什么架子，一个臭工人！
　　她索性放下碗对圆圆说，一会儿妈妈上街带你吃热包子和炸糕。圆圆才高兴起来。小东连被子也没叠，把帘子一拉，就带圆圆出了门，直奔街对过的清真小吃店。
　　母女俩要了一碟肉包子，两个炸糕，两碗豆浆吃了。虽然圆圆上的那家幼儿园有早餐，可圆圆说幼儿园的早餐不好，非要在家吃。在外婆家呆的时候，吴老太每天早上鸡蛋面条皮蛋稀粥的，换着花样给她做。如今，小云却不买账了。
　　小东看圆圆香甜地吃着糖炸糕，想到圆圆没了一个完整的家，心中隐隐作痛。她想，从此要格外对女儿好，不能让她心理上有了阴影。
　　早餐母女俩吃掉了五块钱，小东有点儿心痛，可一想已是月底，马上会发工资，心里又踏实起来。每个月，小东都得把工资花光心中才踏实，有时到月底钱不够了，就伸手向吴老太借，说一发工资就还母亲，可一次也没有还过。有一次月初想起来，掏出100元给母亲，吴老太说，你还了还得借，不如不还。
　　吴老太劝小东，你多少也得存上些，要不以后有个急事，谁管你呢？
　　您真是操闲心，这月花完下月还有，愁什么？让我像老三两口子那样扣扣搜搜地过日子，一个礼拜才买一斤肉，真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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