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

　　五十四
　　什么，4千块！吴老太听了女儿的计划，吓了一跳。
　　妈，这钱我是会还你的。小东说。
　　她发现，年过7旬的母亲不再染发，一头白发中夹杂着缕缕灰发，衬得一张略略浮肿的脸黄中透灰，衣服皱皱的，起了毛边。小东觉得，坐在那儿捧着一碗剩饭的母亲，就像一块旧抹布。
　　真不该再让妈再为我操心。小东心中掠过深深的谦意，可那只是一闪而过，我不要妈妈的钱，那几个也不会放过，所以先下手为强，再说，妈最心痛的是我。
　　我每个月都补助你一些钱，还瞒着那几个小的，你都花完啦？吴老太问。
　　那点儿芝麻粒儿，顶什么事儿？小东说。
　　你妈为了给你省出那200块零花钱，自费治胃病的药都不舍得吃。一边默默喝酒的老黄说。
　　小东心中就不太高兴。她说，妈，你就是不给我钱，也不会舍得吃自费药，你就是专门扣自己。这次你帮了我，我成事后会加倍还给你，而且从此不会再麻烦妈妈。
　　吴老太说，我不用你报答，你安稳些比什么都强。你爸舍了老脸，给你找了那么好的工作，你可别不当个事儿。你现在怎么也算个知识分子，还有干部编制，一辈子都有保障。人家老三媳妇还是高干子弟，多么踏实，当工人那么累，孩子自己带去上班，听说一边还在自学，和人家比比你得知足。
　　小东说，她能和我比吗？她学下文凭，顶多换个办公室的工作。我可是干大事儿的人，不想就这么耗掉一生。
　　得，怎么都是你有理，可是得我出钱。吴老太深叹口气。又转念一想，对象的事已经亏待女儿了，这次不能再亏待她。那几个儿女都没啥出息，就这孩子从小有志向，不是被运动耽误，肯定早就是个成功人士了，如今她已30好几，再不挣巴挣巴，也就没有机会了。
　　她说，闺女，妈再帮你一次吧。
　　晚上，吴老太把存折找了出来。叮嘱老黄一早就去取钱。老黄迟疑着说，这下，咱们这辈子真就不出去啦！
　　一把老骨头啦，还出去瞎转悠什么，闺女的事儿，不是比天大吗？咱们不帮谁帮？吴老太说。
　　五十五
　　第二天晚上，吴老太把厚厚一个信封塞给女儿，叮嘱道，我为了你，可是豁出去了，他们几个孩子，哪有你那么多事儿？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们。
　　我知道，谢谢妈妈！小东兴奋地说，热泪涌出了眼眶，她抱了抱母亲，觉得母亲原来那厚实的肩膀，现在变得单薄而软弱，心中掠过一阵歉疚。这歉疚立即被一片阳光化散了。她的眼前展开了一扇玫瑰色的大门，似乎看见《易经新编》已经出版，摆上了新华书店的书架。那华丽的封面，深入浅出的内容，精美的插图，一上市就成为畅销书，随后立即脱销了，于是出了第二版，第三版，她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不仅能还上妈妈的钱，还能入股老四的生意，给自己垫起一个扎实的起点。
　　从美丽的幻想回到现实，小东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她问沉默坐在桌边看报纸的父亲，爸爸，我拜托你去和单位联系一下书号，承担出版，这事儿你活动了吗？
　　老黄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还没有呢。我觉得，你最好找别的关系。我都退休了，一辈子在单位没有求过人，什么涨工资，分房子，我都没有活动过。国家出版社，发一个书号都是很慎重的事，得经过集体讨论，真正能给出版社赚钱的书才能发书号。就是知名作家，有的书写出来快十年，书号还没有要下来，被书号耽搁下来的好书，也是成千上万，我听说关于易经的书，图书市场上已经太多太滥。要书号这事儿，我怎么好意思去求人？
　　小东的脸沉了下来，爸，为了我，你老人家就求一次人吧，我这辈子的成败，就在这一搏啦！你是出版社的资深编辑，混了一辈子的好人源儿，如果不用在刀刃上，启不浪费了？
　　见父亲沉吟不语，小东说，爸，就当是我求你啦！你这现成的关系不用，难道让我去花钱托陌生人？
　　花钱托人，这几个字着实吓了老黄一跳。他深知，小东向来凭冲动，凭感觉办事，这样的人最容易被骗。如果真又被骗，老夫妻挤出的几千块钱，启不血本无归。想到这儿，他出了一身冷汗。经过内心一阵厮杀，终于咬了咬牙，小东，我就豁出老脸吧！可万一书卖不出去，又怎么办呢？
　　小东的内心又是一朵花盛开了，她轻松地说，爸，凭着我的能力，这书怎么可能卖不出去？都像你这么思前想后，就别干事儿啦！
　　听女儿轻飘飘地说出这几句话，吴老太不由打了个冷战。
　　五十六
　　小东翻来覆去睡不着。父母那不信任的眼神，刺疼着她的心。
　　如今这个世道，人人都在追求成功。一个喂猪的老农民，突然就成了养殖大户，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裁缝，突然就开了制衣工厂，开起桑塔纳。上次同学聚会，一个从前绝不起眼儿的女同学，浑身名牌，珠光宝气，一出手就是几千块钱买单。可她去参加聚会的衣服，哪件都不超过50块钱。上学时我哪门功课不比她强，我代表全校参加市里演讲比赛的时候，她还是全班最差的学生，成天挨老师骂。
　　小东氛氛不平地想着，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在西单图书大厦一楼大厅中，她和老刘被一层又一层的读者围着，正在签名售书。一摞又一摞精美的易经新编堆在书店里，读者们排着队等她签名，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她一本又一本地签着名，直到手腕发酸，人流还是络不断。老刘呢，他在接受记者采访。老刘滔滔不绝地说着编辑思路，说着自己对易经的理解，说得天花乱坠。突然，有人喊，地震啦，人们一哄而散，她惊恐地跳起来，也顾不得老刘，撒开腿就向外奔去，听见老刘在后边喊，等等我，她也顾不得理，拼命向外冲，可是人群堵着她，一层又一层，她怎么也冲不出去，急得大喊起来，让开让来，让我过去！可是她的声音淹没在那一片逃命的噪音中。混乱中，老刘从后边追上来，冲着她就是一拳。小东从梦中惊醒了，她躺在母亲家客厅的小床上，从窗帘缝中透出稀稀落落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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