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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花尽欢躲也不躲,茶盖擦着额头飞到院外,鲜血登时自她前额涌了出来,顺着雪白的下巴滴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伏地道了一句“太后息怒”。

        “息怒?”谢太后冷哼,“花尽欢你可知他回来后给哀家找了多少麻烦!”

        花尽欢自然知道。谢太后原本想要借着太原雪灾一事打压小皇帝,谁知道宜安王从世家权贵手里弄了银子不说,昨日议会的时候竟然否决了原本定好的赈灾人选户部左侍郎谢郢,重新定了户部去年才当上右侍郎的裴浅之。

        裴浅之是林之问的得意门生,若是他去赈灾,谢家自然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宜安王才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将原本谢家独大的局面搅乱,太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谢太后冷笑,“当初是你告诉哀家若是想要除去宜安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给弄到上京来,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知觉除掉他。可现在呢,他不但好好入了上京,还大摇大摆的在哀家跟前晃悠,还要与陛下联手踩到哀家头上来。你说,该怎么把这个祸患给解决掉!”

        花尽欢道:“眼下整个上京的人都在盯着太后您老人家,哪怕现在宜安王就是磕破点皮,旁人都能怀疑到太后您的头上来,所以不可轻举妄动。”

        谢太后冷笑,“你说的这些难道哀家不知道吗?”

        昨日晌午宜安王不过是出门在外面碰见了一些作乱的流民,今日一早次辅林之问来了长春宫,在她耳边足足唠叨了半个时辰,话里话外地敲打她,好像这些流民是她特地派去行刺宜安王!”

        “可若是宜安王自己犯错了呢?”

        花尽欢低垂眉眼,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鲜血凝结成的小漩涡,手掌紧握成拳,任由锋利的指甲扎进手心,一字一句道:“微臣听闻七年前逆贼花予安因为涉嫌用巫蛊案谋反,被一夜之间灭了满门。若是有人想要图谋皇位,借万寿节之名回上京而效仿逆贼谋害陛下,此乃十恶不赦之罪,便是手握兵权的人也不例外。”

        谢太后居高临下盯着腰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的男子看了一会儿,“那依花厂臣之间,此事谁来办才合适?”

        花尽欢抬眸,沾了血的琥珀眼眸里映出一张美艳的面孔,“微臣愿为太后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厂臣之功,功在社稷。”

        谢太后走上前勾起她的下巴,柔声道:“只是这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花厂臣去午门哔道跪着,今日外面风雪甚佳,刚好可以帮助花厂臣提神醒脑,免得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今日天气不好,才过晌午,天气黑压压的,跪在午门哔道的花尽欢对同样跪在一旁的进喜道:“太后并没有罚你,无需两个人在这儿受罪。”

        进喜眼睛一红,抹了一把眼泪,哽咽,“今日不用当值,我在这儿陪陪干爹。”

        花尽欢知道他向来执拗,也不勉强他,就这么跪着。

        宫里的人时常犯错被罚,但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被这样罚跪却是头一回。来往的路人生怕日后这个手段狠辣的太监因为失了面子报复,各个低着头飞快地走过去。

        雪越下越大,进喜一开始还帮着挡雪,到后来面色发青,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花尽欢哑着嗓音道:“我命你赶紧回去!”

        进喜哭了,无声地抹着眼泪,就是不肯走。

        花尽欢闭上眼,“回去!”

        进喜爬了几次才从已经埋到膝盖的雪窝里爬出来哭着走了。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雪好像停了。

        花尽欢仍然闭着眼,“怎么又回来了?”

        突然有人说道:““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花尽欢如大梦初醒,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眼帘内映出一张极漂亮,极清贵的面孔。他低垂眉眼,对一旁身量与他眉毛齐平,被身上正红色的官袍衬得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道:“下雪地滑,浅之徐徐行之。”

        裴浅之颔首,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花尽欢,迎着风雪去了。

        花尽欢瞧着连背影都透着刚正的背影心想,若不是宜安王在,这个嫉恶如仇的年轻侍郎恨不得唾他一脸,然后再掷地有声地丢下一句“阉狗也有今天”。

        这些忠臣们都想她死呢。

        想她死是对的。她方才不也是在长春宫对着自己的仇人口口声声称自己的父亲是谋逆之臣吗?

        不忠不孝她都占全了。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花厂臣打算再这里跪到什么时候?”

        他的手生得很漂亮,指骨修长洁白。

        花尽欢竟一时没有动。由着他拂去肩头薄薄一层雪粉后又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雪白的帕子很快被鲜血染红。

        花尽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被血染红的手指,道:“脏了。”

        他不说话,薄唇紧抿,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神情专注细致而又认真的将她脸上已经干涸结冰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

        他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后,又强行将她藏在袖中血淋淋的右手拉出来,用地上无垢的雪替她清洁干净手心的血迹后,兀自掀开外袍,从雪白的里衣撕下一块替她包扎好伤口。

        做好这一切,他将那块被鲜血浸透的帕子塞到她没有受伤的左手里,道:“帮本王洗干净。”

        花尽欢垂眸看着手中污糟的丝帕,发现上面竟然绣着一朵蒲公英。那么漂亮的蒲公英被她的血染红了。

        她结了冰霜有些湿润的浓黑眼睫微微颤动,动了动唇,吐出两个虚弱无力的字,“多谢”

        男人将被鲜血染红的帕子塞到她手里,冷着一张脸朝着长春宫方向去了。

        两刻钟以后,长春宫的宫人说:“大人可以回去了。”

        花尽欢缓缓站起身,朝着长春宫的方向拜了一拜,拖着两腿已经没有冻得僵硬直觉的腿离开。

        长春宫。

        正在侍弄梅花的谢太后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密集的雪暮,道:“人走了?”

        “走了,”杜若点点头,“不过这花厂臣可是真厉害,宜安王才回来上京没几日为替他求情,居然拿自己的婚事妥协。”

        “一个男子生了那样一张脸总叫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若为女子,便是祸国妖妃也当的。”

        就连她留恋花丛的侄子都喜欢得不得了,生怕自己杀了她。

        谢太后唇角微微上扬,“既然他肯选王妃,哀家身为他的嫡母可得好好的为他操办,将朝中所有大臣家待字闺中的女儿的画册收集一份上来,尤其是右御史阮家的嫡长小姐,免得大家遗忘了这粒沧海明珠。”

        杜若道:“可是阮家的小姐——”

        谢太后眼里闪过一抹恶毒,“叫画师好好画,千万不要将一个四肢健全,生得花容月貌的女子给画错了。哀家觉得再也没有比阮家嫡女更适合做九王妃了!”

        杜若瞬间明白过来,太后这是要当众出宜安王的丑。她笑道:“奴婢这就去办,务必将这位国色天香的小姐画的尽善尽美!方不可辜负娘娘的美意!那花厂臣呢?”

        “你将上次高丽进贡的人参玉容膏叫绿竹送过去好好安抚安抚。一条听话的狗不光要时不时的敲打敲打,还要给点甜头,免得忘记自己的主人是谁!”

        花尽欢才到值房乾清宫就派人来叫他过去。

        进喜一边叫人给她备抬舆一边养她手里塞了个刚灌好还有些烫手的汤婆子。

        她将汤婆子塞进怀里慢慢地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抬舆快到乾清宫时远远地她听见有人在风雪中叫宜安王。

        她忍不住回头。

        是小皇帝的大伴冯远。身后还跟着一个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的小内侍。

        这时只见牵马的小内侍将马牵到宜安王跟前。

        那马通体漆黑,唯有前额有一抹白色。

        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野性难驯,她曾为了驯服它,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匹好马,跑起来极快。她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追风。

        如今这匹曾桀骜不驯,就连皇帝都不肯买账的宝马到了西北狼王的手里是那样的服帖,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头颅与一身漂亮的鬃毛。

        进喜低声道:“陛下竟然将最爱的坐骑也赏给了宜安王。”

        花尽欢嘴角微微上扬。比起皇位心爱的坐骑又算得了什么。恐怕现在宜安王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小皇帝必定贵立刻建一座摘星楼。

        连小皇帝都看的透彻,知道谁才能帮自己,懂得下血本。

        她望着笼罩在雪幕里垂宇重檐气象森严古老而庄严的皇城,问:“你知道凤栖楼吗?”

        “自然知道,凤栖楼可是上京最出名的戏楼,上京的权贵们不知捧出了多少角儿。对了,听说宜安王从前还是九皇子时,就喜欢去那儿听戏。当时好像出了个名角儿,叫什么明月奴,多少达官贵人为了请明月奴唱堂会不惜一掷千金。不过,”进喜眼里有些疑惑,“从前旁人请干爹去听戏,您嫌吵闹,从来不肯去的,今日怎么好端端问起这个。”

        “去打听一下凤栖楼如今的名角是谁,帮我买两张票,”花尽欢收回视线,“记住,要最好的位置。”

        花尽欢到东暖阁的时候,小皇帝正在打坐。

        一直等他打坐结束,她仍然保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任由伤口滲出的血染红了暖阁地板上价值连城的地毯。

        打坐结束的小皇帝居走到她面前,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压抑着被背叛的怒意,“自九哥回来之后便一直与母后不和。母后为了恶心九哥,故意要给九哥选妃。九哥一直排斥。可今日九哥为了让厂臣少吃点苦头,居然同意母后选妃。”

        “朕从小到大从未见过九哥这样对一个人好。说起来,九哥之所以回京,还是花厂臣的提议。”

        花尽欢眼神死死盯着那滩凝固的血液,一字一句道:“在微臣心中,陛下才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朕从来不怀疑厂臣的衷心,只是……”

        “微臣心有一计,可以成全陛下,不过需要陛下做出一些牺牲。”

        “何计?”

        “鹬蚌相争渔人获利。”

        小皇帝抬起她的下巴,用绣了蟠龙的明黄袖子温柔地替她抹去额头上的鲜血,柔声道:“花卿今日为朕受的苦,朕会永远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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