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花尽欢故作惶恐:“臣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您。”
“为了我?”谢太后冷笑,“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为了哀家,还是为了陛下帮灭口!”
花尽欢早有说辞,迟疑片刻,道:“杜年与惠妃死不足惜,可皇后娘娘尚在孕期,若是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多思多虑,恐怕对龙胎不利。”
果然,她这话一出,谢太后听了半天没有作声。
当今圣上并非她的亲生儿子,当初她为了巩固地位,早早地把自己嫡亲哥哥,当朝首辅谢昀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谢宝臣养在宫里,与皇上培养出了青梅竹马的情谊。
谢宝臣与谢太后完全不同,性情天真烂漫,一心挂在皇帝李熙身上,若是此刻太后因为杜年投毒之事与皇帝闹翻,皇后一旦知道,那势必会生出许多事端来,到时候肚子里的孩子留不留得住都难说,所以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要了杜年的命。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天下男儿多薄幸,阿蛮一心为他,肚子里的亦是他亲骨肉,他却也狠得下心。说起来,这次若不是你及时赶到,那么大一碗红花灌下去,莫说龙胎,恐怕阿蛮性命都难保。”
阿蛮是皇后的小字。
花尽欢知道此事算是过去了,道:“那是皇后娘娘之福,亦是太后之福。”
“快起来吧。”一只涂了丹寇的雪白柔夷递到他面前。
花尽欢把手递给她,顺手搀扶着她的胳膊恭敬将她扶坐到一旁的贵妃榻上。
她轻笑,“怎么,生哀家气了,今日怎么都不敢抬头看哀家?”
“哪里的话,若不是太后您老人家提携,尽欢不过是御马监一个典簿,哪能配到您跟前伺候。”
花尽欢抬起头来,对上一张极为艳丽的面孔。
她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到三十年纪,没有深宫女子寡居多年的暮沉之气,反而妩媚有余端庄不足,哪怕执政多年也未能养出一个太后该有的气度来。
花尽欢想起了方才出去的那名身材高大的姑子,眼睛故作轻佻乱瞄,果然见她锁骨处有些不明痕迹,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谢太后见花尽欢眼神落在自己胸前,伸手在他白嫩的脸上拧了一把,嗔他一眼,“做了太监还不老实!”
花尽欢也不解释,伸手替她揉捏着肩膀。谢太后舒服地闭上眼睛,说起了皇后自昨晚受惊以后有些不思饮食,言语间,十分忧心。
花尽欢道:“皇后娘娘的病根还是在陛下身上,不如待会儿臣去乾清宫劝劝陛下多陪陪娘皇后娘娘。”
太后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他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笑道:“果然还是花厂臣最懂女子心事。不如厂臣猜猜,哀家心里现在在想什么?”
花尽欢从承禧殿出来时已经快接近晌午。
他才跨出长春宫门槛就瞧见雪幕里正在扫雪的雪人。
追出来的绿竹见他面色极为阴沉,连忙将大氅捧给他,解释道:“进喜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待会儿要出门,生怕地滑,所以才想帮着扫地。对吧,进喜?”
冻得已经说不出话的进喜僵硬着点点头。
花尽欢没有作声,瞥了一眼绿竹手里的大氅,冷冷道:“脏了,替我丢了吧。”说完看也未看绿竹难看的神色上了抬舆
进喜赶紧将手里的扫把放在一旁追了上去。
如同抱着烫手山芋的绿竹眼里闪过一抹怨毒之色。
她好歹是太后身边得脸的女官,肯嫁给他是他的福气。他不过是以色侍人的阉人,居然还敢嫌弃她!
“以后离她远着些。”
花尽欢将手里暖和的狐毛护手皮筒递给面色发青的进喜。
“我都懂。”才十五六岁的小少年眼睛蓦地红了,背过脸开始擦眼睛。
外头的人都说干爹心狠手辣,可谁又知道他杀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太后与陛下授意,许多事都身不由己。
花尽欢拍拍他单薄的肩膀,见旁边绿植盆栽有积雪,顺手抄了一捧雪狠狠搓着掌心。
进喜自进宫便跟在他身边,知他素日最是怕冷,如今连手掌都搓红了,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两三分,也不敢多言语,正要指挥抬舆去乾清宫,远远看见雪幕里驶来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能够在宫中坐马车的,除了谢家没有旁人。而敢在宫中这样疾行的只有皇后那个被封为宣平候,在上京出了名的纨绔同胞弟弟谢绍。
花尽欢这时想换条路走已经来不及了,吩咐抬舆立刻避让到一旁。那马车将要与他擦肩而过时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掀开轿帘,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
他眼神轻佻地打量着轿撵上的花尽欢,道:“花厂臣怎么见了我就躲?”
花尽欢淡淡道:“侯爷说笑了,见到您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躲?”
谢绍显然不相信,嘴上询问着皇后的身体状况,眼神却一直在他脸上滴溜溜地打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贪婪不知避讳。
花尽欢脸上笑意越发地深,摩挲着袖子里的银枪头,告诉自己只须再忍一忍,届时他会亲手用它把谢绍身上的皮肉一点点儿剐下来。
好在谢绍并没有停留太久,进喜见他走了,连忙叫人抬起抬舆直奔乾清宫。
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乾清宫,花尽欢才下抬舆,见一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着紫红蟒袍的人刚从东暖阁出来,正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宜。他疾步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干爹。”
冯宜望了一眼东暖阁,提醒道:“陛下今儿不大高兴,可得小心伺候着。”
花尽欢会意,独自一人进了暖阁,暖阁内并没有掌灯,因着天气原因,里面有些暗沉。他才掩上厚厚的其门帘,就听到里面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杜年的事情你处理得极好。”
花尽欢寻声望去,一个着过肩通袖龙襕袍头顶翼善冠的男子正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打坐,正是天子李熙。他每回心烦时便会打坐,以一炷香为时。
花尽欢上前行了一礼,“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分内的责任。”
李熙并没有回头,“方才你去过长春宫了?”
花尽欢应了声“是”,将见过谢太后之后发生的事儿捡着重要的说了一遍。
李熙这时打坐完毕。花尽欢连忙上前将其搀到旁边的榻上,又奉了茶到跟前。
李熙似很满意他的坦诚,接过茶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朕心中一直有句话想要问你,你这么冒险帮朕,所为何求?若是为荣华富贵,太后能给你的远比朕能给你的多。花尽欢,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虽贵为天子,却处处受制于太后与谢家。这话要是不问一问,就显得假了。
花尽欢沉默片刻,一脸悲戚:“臣还记得臣曾经跟陛下说过,臣家中是世袭的军户,臣自己则是个秀才,家中还算殷实。”
李熙点点头,“确实说过。”
“七年前,谢家子弟途径臣所在的县城,听闻臣家中有一块美玉,欲得之。此玉乃是臣传家之宝,我父亲自然不肯卖。他便联合当地知县构陷我父亲偷了他的宝玉,害死我家中数十口人。臣当时去了外公家中,才幸免于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家与朕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臣知道谢家权倾朝野,若是想要报仇,这世间唯有陛下能够帮臣,所以臣一路乞讨为生,将自己卖入宫中做了太监。为人臣若是不能为君分忧,便是不忠。为人子若是不能够替父兄报仇,便是不孝。臣虽做了阉人,却不愿再做不忠不孝之人,将来到地下,也无颜见臣之父母族人!”
花尽欢说到最后伏地而拜,哽咽不止。
一番话情真意切,不禁让李熙想起自己如今处境。他立刻上前将其扶了起来,“是朕不该疑你!总有一天,朕会亲自替你报仇!”
花尽欢再度哽咽,“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熙话锋一转说起昨夜宜安王李煦派人送来的密函。
“宜安王已经快入关,你去北镇府司挑些得力的人手替朕去迎一迎,免得雪天路滑出了岔子。
花尽欢心里明白李熙是怕宜安王人还没到上京,就先死在太后的暗算之下。不过他认为如果宜安王真这么轻易就被太后弄死,也就不会被西北草原上那些强悍残忍的游牧民族称为“狼王”,光是听其名便闻风丧胆。
只是能提前见一见这位“狼王殿下”,适时送上一份大礼,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花尽欢应下退出暖阁。
才跨出门槛,李熙突然叫住他:“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是朕指使惠妃与杜年下的毒?”
花尽欢回头瞟了一眼。
清隽的少年天子负手而立眺望窗外,声音里透着无限落寞。
“朕昨晚去看她,她蜷缩在朕怀里不哭也不闹,只说了一句“熙哥哥,我肚子好疼,你多抱抱我”。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受了委屈就会扑进朕的怀里哇哇大哭。是朕负了她。”
花尽欢没有作声。
他知道小皇帝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不需要他回答。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尽欢,朕如今唯有你可信,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花尽欢道:“微臣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将宜安王安全迎回上京!”
着武士服的俊秀少年踢了一脚地上着夜行衣的尸体,看向旁边一个与他生得极为相似,年龄稍微大些,穿着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道:“哥,这是第几拨了?”
青年正在擦拭滴血的剑,闻言扫了一眼才刚刚结束完战斗到处都是尸体与鲜血的战场摇摇头,表示记不清了。
这时他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声音,“李信,报一下现在的位置。”
那少年立刻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一眼,随即跑到一处土丘上向远处眺望片刻,大声道:“主子,大概翻过这座山估计再走几日便到了关卡,那儿有个长辛店驿站可以歇脚稍做补给。”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从车窗探出来眺望他所指的那座高山,一脸不满,“这大冬天的不好好在家待着,非跑这一趟,也不知上京有什么好的。”
青年笑了,左脸颊旋出一个酒窝,“那是因为东方先生根本就没有到过上京,说不定您到了上京见识了上京美丽的姑娘,饮过上等美酒,必定乐不思蜀,都不愿意回去了。”
他捋捋短须,显然是不信青年的话,瘪瘪嘴,“再繁华那也比不上性命重要,你瞧瞧这一路咱们都遭遇了多少次暗杀。”
青年一时竟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自出了西北地界,一路上遭遇的暗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东方与将头缩回马车,向端坐在马车,手里的策论遮了大半张脸,眉宇间难掩清贵之气的男子道:“王爷近两年失眠症愈发严重,不如再多睡一会儿?”
李煦摇摇头,“先生接着同本王讲讲如今上京的形势。”
他七年不曾回上京,总得先了解当下局势。
东方与只好道:“上次说到司礼监。有一个姓花的秉笔太监被誉为仅次于谢昀的大毒瘤,为人心狠手辣,光是坐到司礼监这个位置都可称得上是一部血泪史。”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呈上去。
李煦不接,“先生说便是。”
东方与将花尽欢的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只是他越往下说,李煦神色越发凝重。
旁的也就算了,太后与陛下因为政权问题早就面和心不合,这一个太监居然得了两头的信任,不可谓不是一件奇事。
东方与神秘兮兮道:“上京传言,这个太监生得倾国倾城,太后与天子两母子皆为此獠所蛊惑,被迷得神魂颠倒。太后今年才三十出头,寡居寂寞,与一太监私下作对食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陛下,自古以来,断袖分桃的君主也不是没有。”
说到“断袖分桃”似乎他神情滞了片刻,随后道:“后来呢。”
“此寮排除万难当上秉笔太监以后,不好钱,不好名,犹如一条疯狗一样,短短半年的时间咬出朝中好几个大臣,轻则被贬,重则满门抄斩。就连都察院以清流著称的左都御史赵迎都被查出收受贿赂,被贬到一个十分偏远的地方做了太守。做官做得久了,真正手底下干净的人恐怕也就几个而已,满朝文武人人自危,提起他背地里无不咬牙切齿,称他为本朝第二大毒瘤。等王爷到了上京,一定要好好留意此人。”
“一个太监靠得兴许不过是一些媚上的手段。”
他倒不相信,一个以色侍人的太监还能反了大闵的天不成!
“本王让你们找的人找得怎么样了?”
“这……”东方与皱眉,“王爷都已经找了六年都没有消息,恐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从书中抬起头,墨如点漆的眼眸里透着偏执,“只要一日未见到他的尸体,本王就绝不相信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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