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人,宫里来人了。”
“这么晚了,宫里的人到这儿做什么?来的是谁?”
锦衣卫抬眼看了一眼犹如死狗的杜年,附耳过去,“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花尽欢,说是奉命来审皇后娘娘的案子。”
指挥使齐斌一听,眉头紧锁。
这个秉笔太监花尽欢是朝中出了名的权臣疯狗,心狠手辣,逮谁咬谁。
眼下宫里还乱着,他一个司礼监的太监不好好的在宫里,到诏狱来做什么?
长夜难明,风雪未歇,刺骨的寒风刮在人脸上犹如针扎一般。
齐斌才出甬道,就见不远处四名执伞挑灯,身穿盘领贴里的内侍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抹绯红色的高挑身影穿过回字雕花走廊迎风踏雪而来。
只见他头戴乌纱描金帽,着红狐裘,手里捧着一个白铜錾金手炉。若不是他腰间还缀着司礼监的腰牌,这通身的气派不输上京都城里任何一位王孙贵胄。
齐斌的目光落在他那张雪白的脸上,心脏就好像被人重重击了一拳。他呆滞了片刻,想起宫中的传闻,随即眼底泛起一抹嘲讽。
这些个阉人靠着一张好皮相成天在宫里锦衣玉食的养着,高官厚禄却要比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得来的容易十倍百倍不止。
他将心底的鄙夷压下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厚厚的雪粉上前呵腰请安,问道:“花厂公亲自前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招了吗?”花尽欢将手炉递给一旁的小内侍。
他的声音倒并不似别的太监般阴柔尖细,像是被烟熏坏嗓子,微微有些沙哑。
齐斌摇摇头,正要解释两句,花尽欢已经略过他朝甬道尽头的内狱走去。
守在一旁的牢赶紧从雪地里起身迎上前,弯腰躬身,一脸谄媚,“牢里头腌臜,大人不如先去前头屋子里暖和暖和,咱们几个再审一审,兴许就招了。”
花尽欢停住脚步,长长的眼睫压下来遮住琥珀浅眸,嘴角微微勾起,“兴许?”
牢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倒在地,急道:“是一定,一定!”
花尽欢看也未看他,径直下了石梯,向着尽头光线最亮的地方走去。
齐斌在门口顿了片刻,拂去肩头的雪粉,也紧跟着进去。他审了一夜都没什么收获,倒要看看这个司礼监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秉笔太监能不能撬开杜年的嘴。
杜年被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里面炭火烧得很旺,本就阴暗潮湿的逼仄空间里混合着血腥气,散发着阵阵恶臭。
花尽欢拿过案几上的供词略看了一眼,走到杜年面前拨开他湿漉漉的头发,盯着那张早已经看不出原来面目的脸看了一会儿,道:“宫里的惠妃娘娘一个时辰前悬梁自尽了,杜大人可知道为什么?”
原本气息奄奄的杜年一听到“惠妃”二字,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哑着嗓子道:“我要见陛下,陛下知道我是冤枉的!我要面见陛下!”
“冤枉?”花尽欢神情漠然,“汤药难道不是您亲自熬的吗?昨日晚膳过后,娘娘用了你亲手熬制的保胎药,不消两刻钟便腹痛难忍。经太医院院判吴守直诊断,是有人在娘娘的安胎药里加入了红花。现在认证物证俱在,何来的冤?”
杜年喊冤的声音戛然而止,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皇后娘娘的汤药确实是他亲自煎的。可他自幼年时开始学医,从一个小小的吏目熬到太医院院使,就算是害人断然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法子。
他想起来了,锦衣卫抓人的时候说过,就是眼前这个太监说自己在皇后娘娘的汤里放了红花。
杜年拼尽全身力气朝他吐了一口血唾沫,凄厉喊道:“阉贼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他准头不好,血唾沫只吐到了花尽欢的前襟。上好的红狐裘上沾染了污渍,看起来格外惹眼。
牢头一见杜年竟敢如此放肆,一脚踹在他腰眼上。疼痛难忍的杜年疼得五官错位,口中还在那儿含着冤枉说是要见皇上。
牢头见他冥顽不灵,抬脚还要再踹,花尽欢抬手制止了他。
他浑然不在意前襟污渍,自袖袋中取出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藕荷色香囊,放在鼻端用力嗅了嗅,道:“天佑我大闵,皇后娘娘的龙胎才得以保住,眼下陛下正在坤宁宫陪着,可没工夫见您。不过陛下说了,若是杜院使肯如实招供,念在你以往的功劳,家人可免于死罪。咱家听闻杜院使家中有一待字闺中的女儿,大狱里腌臜,想来杜院使也不想杜小姐走这一遭。反正都是死罪,何必要再拖自家人落水,杜大人说是不是?”
但凡进了诏狱,没有囫囵个出去的,尤其是女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一糟。
杜年望着他手里的香囊瞬间慌了神。那是他女儿随身携带之物。早在他答应惠妃时就已经将人送出了上京,如今这香囊落入他手中只怕凶多吉少。刑具都撬不开嘴的人闭上眼,满脸血污的脸上滚下两行热泪,哽咽,“我招。只要你把我女儿还给我,我什么都招!”
齐斌闻言震惊,下意识瞥了花尽欢一眼,心想这太监虽手段狠辣,做事却雷厉风行。他们并非不知杜年有女儿,可锦衣卫去抄家时,邻居说杜年之女半月就已经离了上京。
事发不过三日,他竟然已经将人找着了。
后者神色淡淡,瞧不出半点得意之色,只是将香囊压在供词,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道:“杜大人须得谨言慎行,别一不小心,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累人累己。”
杜年会意,“此事事关重大,我要单独与你说。”
花尽欢瞥了一眼齐斌。
事关天下最尊贵之人,能不听则最好,齐斌领着人出去。
监牢空下来,杜年急问:“小女如何?”
花尽欢道:“杜小姐的性命就在杜大人的一念之间。”
“只要你放了小女,你叫我说什么都成!我——”
“杜大人错了!”花尽欢打断他的话,冷笑,“事情是您自个儿犯下的,可别觉得委屈了!”
杜年噎住。良久,他问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明明太后与皇上势如水火,可两人却对此人宠幸有加。他这次来,究竟是为陛下,还是为太后?这个供词是说给太后听,还是给皇上听?
花尽欢道:“我是谁的人不重要。杜大人得明白一件事,有些话说不说都是大逆不道,如惠妃这般才是聪明人,自个儿悄悄悬了梁。眼下大皇子还小,陛下可得心疼,您说是吗?”
杜年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要他来个死无对证!
也对,这种事儿说出来恐怕朝野震荡,他两头都落不到好,还会连累自己的女儿。若是就这么死了,兴许陛下会念着他的好。
花尽欢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忠厚老实,关键时刻最会审时度势,心狠毒辣的太医,想起他自诩忠良,嘴角泛起一抹讥讽,道:“七年前,您为了自己的前途,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如今到了阎王爷面前,千万别叫冤!”
七年前?七年前!
杜年猛然想起惠妃当时说的一句古怪话。
她说:“七年前大人可以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违背医道良心,与谢家串通合谋害死柱国大将军花予安,七年之后不过是故技重施!”
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杜年原本混沌的脑子里一下子清明起来。
现在想想,从惠妃找上他开始,处处都透着古怪。这一切都像是有人提前设好的全套。
究竟是谁要害他?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艳光四射,叫人望之生怯的太监,总觉得他眉眼间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像谁?像是谁呢?
杜年努力回忆着这一生所识之人,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随即又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七年前花家的人已经死光了。就算有人活着,也绝不会进宫做太监。
花家风骨,那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花尽欢这时将那枚精致的香囊掉进一旁烧得正旺的炭盆。香囊是用上好的绢丝所制,顷刻间被火舌吞噬。他从怀里摸出一枚约有巴掌大小的银色枪头,爱怜地摩挲着那上面刻着的字。
“你,你到底是谁?”杜年瞧着那银枪头上面镌刻的字,心底生出巨大的惊惧,下意识想要后退。可他整个人被捆绑在十字架上,根本却退无可退。
“我?”
花尽欢抬起头,被火光映照得晦暗不明的脸上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风霜。
他走到杜年面前,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蚀骨的恨意。
“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向你索命的恶鬼!”
屋外。
天色未明,廊下的灯光洇出黄色的光芒。齐斌烦躁的廊下踱步,不时望向甬道尽头的内狱。
旁边的千户赵硕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包递给齐斌,“头儿,来颗槟榔提提神儿。”
齐斌借着灯光看见摊开的纸包里面放着几枚碧绿色的槟榔鲜果,混合着扶留叶与白石灰。
槟榔近年来自番邦小国流入大闵,迅速成为大闵贵族圈的一种风尚。
他用扶留叶包了一颗沾了白石灰的槟榔丢进嘴里,道:“你小子,贯会溜须拍马。”
槟榔入口,头顶逐渐腾起一股热意驱散了身体的寒气。齐斌惬意地眯起眼睛,就连眼下那道陈年旧疤都舒展开来。
赵硕咧嘴一笑,露出像是沾了鲜血的牙齿,道:“若是拍得大人高兴,那是属下的福分!”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有重物撞击在墙上。
齐斌楞了一下,疾步朝甬道尽头的内狱跑去。
杜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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