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姗姗来迟的选手
0129趴在地上，感觉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
在系统维护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如愿了。
他身边的环境不再是茂盛森林而是荒芜沙地，只零星长了几棵草和枯树；他的工位也不再是熟悉的地方，连贴图都换了一个。
之所以说他趴着，是因为此时他甚至不是人形。
0129无奈地动动自己的四肢，把下巴埋在毛毛里。他现在的身体差不多是一个矮墩墩的鼓形，眼睛鼻子嘴和四条小短腿都藏在厚重长毛底下，整个人看上去既能说像只奇怪小动物又能说像只长腿毛球，有种诡异的可爱。
大量数据被传进了他的处理器。0129成功被选入新副本，干的还是他的老本行。
同样是任务发布的活儿，在这里他有了绑定的玩家，通过任务的方式帮助他们熟悉环境、参与角逐，说起来跟新手引导差不多。
他昨天才许愿过希望能被抽中进入新副本继续他的奇怪人类观察大业的，可实在受宠若惊。
但这还不是最离奇的。0129看向自己的绑定选手资料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类脸真是熟。
照片里瘦巴巴的小孩瞪着镜头，好像跟拍照者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再一看选手姓名，清清楚楚两个大字，“江铭”。
0129当时花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从瞠目结舌状态拉回来。
但很快他又面临着新问题。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同事也差不多都接到了对接的选手，就他这边还空空荡荡。
等到现在，两个小时都要过去了，游戏内时钟从清晨转到了黄昏，江铭还是不出现。
两个小时没有工作，这本来是大好事。但0129心里飘起一点点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是忘记了，还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毕竟这对人类而言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说不定没有那么重要。可是0129又想起他看到过的那种眼神，大眼睛里充满的易碎的希冀，好像泥里打滚的流浪小狗终于抢到了第一口吃的，又想疯狂摇尾巴又因为难以置信而动弹不得。
系统内正在倒计时播报：“还有一分钟将关闭准入资格，届时考生将无法进入考场。”
0129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不至于还要凌晨四点多才出现吧，这人是什么仙杜瑞拉吗？要等四点才能坐着南瓜马车出现，到七点就要丢下水晶鞋匆匆逃跑？
“五、四、三、二……”
0129要接受有缘无份的结局了。人工智能与人类的连结总是很虚，见到可爱的玩家他只能被动地等人家再次出现；如果人类不来，那他也没什么办法。
每一个人工智能都应该习惯这种事。0129翻白眼，从储存库里找出来江铭曾经塞给他的匕首，决定以后把这件装备的名字偷偷改成水晶鞋子。
“确，咳咳，确认创建角色。”
在主办方倒计时结束的前一秒，0129听见虚空中角色创建室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赶紧收起小动作窜起来，眼巴巴往空中张望。下一刻，江铭出现在他面前，人还气喘吁吁的没调整好。
0129看见主办方在询问江铭迟到原因。江铭哪怕是线上虚拟角色还是有些形容狼狈，手拄着侧腹只能勉强挺起腰板；但他的神情比初见时舒展，眼睛也亮亮的。
“打架去了。”他回答。
0129：？
他现在特别想把小朋友拎起来晃晃，问问既然要来参赛还玩生死时速踩线进场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当然，他只能说：“冒险者，欢迎来到训练场……”
江铭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来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现实中的两个小时，在游戏里是完整的一个白天；别的选手花费一整个白天收集物资准备对抗第一个黑夜，而江铭什么都来不及做。
0129看看台词本，发现本该发给小朋友的第一个任务是“熟悉战斗操作-击杀蝴蝶（0/1）”，而制造火把的任务在第四环，不由得在心里叹个气。且不说天黑以后有没有蝴蝶，要是没有光源很快江铭就会贡献第一个人头的。
天随时都会黑下去，但篡改任务可是大违规欸。
不等他考虑更多，夜幕降临了。
游戏里的黑夜不同于人类所熟悉的那样子——没有什么星光月光，只有一整片浓稠的黑色，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没有制作光源的话，人就好像站在一大块黑布里。
江铭刚刚才稍微能站直一点，晚上就来了，小朋友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变僵硬。0129知道他在努力镇定下来，呼吸声尽力放得轻又绵长。
在摸索中，他不小心被一颗枯树绊了一跤，跌坐在地，徒劳地试图睁大双眼但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江铭的双手在胡乱抓挠，被藤条挡了一下，瞬间收回来抱住自己的脑袋。
0129听见他喉间滚出一声含混的咕哝，不知道是不是压下去的一声尖叫。
……是个人都忍不住啊，0129无奈地想。
“请记住训练场训练第一条规则，不要在暴露在黑暗中超过一分钟。”0129当即决定投降。他感觉小朋友的状态估计也来不及慢慢收集物资做火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任务都改掉：“发布任务一：生存急救-寻找萤火虫。”
罪过罪过，他真是很糟糕的人工智能，不遵纪不守法的烂员工。
江铭听到声音明显看上去好了很多，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依言松开手扶着树站了起来。
萤火虫是训练场世界中最常见的应急光源，它们可以提供小范围的微弱照明，又随处可见，唯一的缺点就是会移动会死亡。
但危急时刻就很好用。不远处其实就有一只，如果江铭能赶到那里，还有希望能平安度过第一个晚上。
而江铭确实很争气，没有让0129白白违纪。
他成功注意到了远处隐隐约约的萤火虫光亮，毅然决然松开了依靠的枯树往那边跑。但人类在限制视觉的情况下很容易丧失空间感和方向感，江铭这一路跌跌撞撞，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在爬。
0129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时间不够了。
不要暴露在黑暗中超过一分钟，否则怪物会被引来。
玩家看不见，但0129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团混沌的阴影在悄无声息地逼近。
一分钟到了。
长长的暗影触手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刷地贯穿了江铭的身体。小朋友一下子滚倒在地上，呛出一口血来。
怪物一击即离，重新消失，它留下的伤口也不见了，只有江铭状态栏里空了一半的血条显示着怪物曾出现过。
一分钟暴露时间已刷新。0129知道江铭没有穿戴护甲，肯定逃不过第二次袭击，不由心里捏了一把汗。
但江铭之前反应那么大，现在居然一声没吭。他用力闭上双眼，挣扎着往前扑窜了好几步，进入了萤火虫的光照范围。
终于安全了。
明明灭灭的微光映出小朋友的脸。他又恢复了那种整个人团在一起的姿势，半张脸埋在膝盖间；全身肌肉很紧张，露出来的那两只眼睛倒没有什么表情。
0129贴在他身边，可以明显感到单薄身躯传来的微微颤抖。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他的ai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偷偷蹭蹭小朋友的指尖。江铭的手指缩了一下，接着就僵在原地不再动弹，也不知道是抵触接触还是想要更多。0129盯着那截别别扭扭的小手指在心里噗噗直乐。
“任务一：寻找萤火虫已完成。”0129终究还是不至于把自己的职责完全抛到脑后，“获得一点积分奖励。”
训练场副本毕竟有选拔机制，所有选手在比赛结束时将根据积分排名，决出优胜者。完成系统引导任务获得的积分都是毛毛雨，战胜怪物所得才是大头——因此，0129偷偷篡改任务也没有特别怵。
就开后门，怎么样吧。
江铭闻言稍微动了动，把头抬起来一点点，安静地盯着0129。0129眨眨眼睛，歪头跟他对视，一时有些拿不准小朋友在想什么。
“下一个任务？”半晌，江铭说，嗓子因为刚才用力过度还有些发干嘶哑，短短的话不得不停顿几下才能说完整。
0129都要笑出声了。周边是看不到尽头的浓浓黑夜，而这个人类明显非常怕黑。就算现在给他发任务去打小怪，他能站着走出这片区域腿还不抖才有鬼呢。
但0129看着江铭黑沉沉的眼珠，突然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小朋友瘦弱、怕黑、手无寸铁、而且经历了未知怪物的袭击刚刚化险为夷，但他现在非常认真地问下一个任务是什么。0129毫不怀疑，如果他说下一个任务是手撕怪物，江铭会毫无犹豫地冲出去，哪怕再死个七八次才能达成目标。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类那样。
两个人隔着一只萤火虫相对沉默，好像在对峙似的。好一会儿，0129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声，第二次向这头倔驴投了降。
“训练场世界的黑夜危机四伏，建议等待白天到来。任务二，养精蓄锐-存活到白天，期间死亡次数为0。”0129说，心虚地把员工守则抛到九霄云外。
江铭愣了一下，好像有些狐疑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人说话；江铭时不时得随着萤火虫的移动变换位置，休息也休息不好。0129看他的眼睛一直死死追着一点微弱的萤光不敢挪开，便主动凑上前去跳上了小朋友的膝盖。
突然被一个生物接近，江铭明显吓了一跳，推拒的双手抬了一半，刚接触到软乎乎的毛皮就不上不下地卡住。
0129离得很近。小朋友整个人炸了毛，好像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拼命抗拒，但0129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慢慢缓和。
于是他离开一些，立刻感觉到江铭不安地挪动一下，似乎想要往他这边凑凑，但又忍住了。
活脱脱是一只想要摸摸又不敢开口的委屈小狗。
0129在心里轻轻笑了，换了一个姿势在江铭膝盖上团好。
两个人守着一只萤火虫，无言熬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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