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变脸
卞贵妃被她的话说得一愣,一旁方宜公主的眼神也闪过一丝诧色。
西宁心中轻轻冷笑。
上一世三皇兄即位后,一改以往潇洒多情的性子,偌大的后宫只设了那人一个——褚皇后。这位素未谋面的褚皇后望着西宁的时候,眼底总是带着至深的冷意。后宫里的人最是会审时度势,以往对西宁公主敢怒不敢言的人惊喜地发现,机会来了。
所有的人立时换了一副嘴脸,而这其中,变脸最快的,最彻底的,便是眼前这一对看上去待她如亲人的母女。
那段时间,西宁经历了父皇去世、夫家嫌恶、恶名远播、众人欺侮的艰难时刻,特别特别难过和孤单之时,她去了醇央宫。醇央宫大门紧闭,传话的宫女一去不回,里面却传来阵阵欢愉的笑闹声,尤数方宜公主的笑声最是恣意……
那日,西宁的拗劲犯了,她在醇央宫门口的石阶坐了下来,双手托腮盯着地上兀自忙碌的蚂蚁群,一直等着……她就是想看看,人的嘴脸是不是真能变得如此难看?
日头由当空慢慢偏移,直到完全落下去。门开了,一群人谈笑着走了出来,方宜公主掩着嘴笑道,“哎呀,姐姐,都忘了你还在门口等着了。可怎么办,现下我和母妃要去赴皇后的宴,没空招待你了。你可愿意在此处再等等?约莫一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她似乎压根忘了还能将西宁请入宫内这件事。
卞贵妃在一旁用帕子甩裙摆,斜斜睨了西宁两眼,摆手喊方宜快些跟上,道早些到方才不失礼。
西宁撑着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大声问道:“贵妃!我做错什么了吗?”
卞贵妃面无表情,眼神中是不耐和烦厌,“此一时彼一时,你母妃没教过你么?”
……
“宁儿,不准耍性子!”此刻,对面坐着的卞贵妃望着西宁,脸上露出带着宠溺的责怪之色,“你们两姐妹就是喜欢吵吵闹闹,闹一时也就罢了,可不许一直耍性子啊!”
说罢,她搭着宫女的手起身,绕过桌案,挽过西宁的手亲自拉她入座。
西宁缓缓将手抽了出来。
卞贵妃拉了个空,姿势还凝着,看上去有些莫名地好笑。殿内众人都盯着这边,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
卞贵妃脸上有些不好看,空出来的那只手顺势朝髻边处按了按,而后转过头来瞪着眼道:“宁儿!你再如此执拗,我可要代行母妃的职责,连带你们两姐妹一起罚了!”
西宁“噗呲”一声笑了,“母妃?本公主的母妃是晴贵妃,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母妃我却不知,这不是笑话么?”
“西宁姐姐!”方宜看出情势有些不对,收回了噘着嘴的表情,骨碌碌转了转眼睛,“母妃为这事训斥我好几回了,宜儿委屈着呢!罢了罢了,今日父皇万寿之日,我再认个错便是了!”
“认错?那可不行。”西宁好笑地道,“方才贵妃亲口说的,要好好罚罚方宜公主,这在座的可是都亲耳听见了的。”
有年幼的皇子公主点头,被身旁的妃子一下按住。
卞贵妃回头打量了下西宁,须臾,虚咳了两声,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本妃说过了,自然要罚的。”
“贵妃不偏袒的美名大家都知道,请问这回怎么罚?”西宁扑闪了两下大眼睛。
“罚她跪一整日!”卞贵妃扫了一圈众目睽睽的眼神,沉声道。
“母妃!”方宜公主惊呼一声。
西宁蹙着眉想了想,好心地道:“最好让方宜在醇央宫前的甬路上罚跪,以免旁人怀疑贵妃放水。”
卞贵妃觑了一眼西宁,见她脸上笑意满面,眼底却透着莫名地冷意,心中惊了一下,正待开口,忽然,殿外传来太监的传报:“皇上驾到——”
西宁轻轻冷笑一声,转过脸,朝自己的席位扬首走去,留了卞贵妃一人在殿中立着,直到方宜公主连连小声提醒,才恍然察觉,赶紧回案台后坐下。
众人眼中皆露出暗讽的笑意。
洛简身着沧海龙腾的金边黑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龙仪凛然下又难掩一股清癯的忧郁气质,风姿隽爽地阔步向殿内走来。
殿内众人皆起身行礼,不敢直视龙颜。洛简目不斜视,走到御座台阶前却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侧头看向一旁独自行礼的西宁,笑了笑,右臂伸出。
西宁像鸟儿般飞了出来,双手拉住那伸直等待的右臂。洛简长臂一翻,揽住西宁的双肩,紧了紧,挽住她往御座案台上走去。
他拉着西宁在御席后并排坐下,宫女即刻又增添了一套膳具摆好。西宁听到耳旁传来温柔的声音,“你的兄弟姐妹和母妃同坐,你便和父皇同坐,都有人陪着。”
西宁鼻一酸,却扬着头灿烂地笑了——父皇于她,从来都是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
席间卞贵妃频频望向这边,西宁就当没看见。以往这种场合,西宁总会拉着卞贵妃和方宜公主一同向父皇敬酒,顺便逗笑一番。父皇便问问卞贵妃两个女儿的情况,卞贵妃总是又宠溺又无奈地抱怨两句,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严母模样。
眼见殿中各妃都轮着敬了一番,西宁也没言语,卞贵妃拉着方宜公主自己过来了。
她们大声说着祝酒词,西宁一声不吭,只默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洛简朝她们淡淡点头,转过头问:“宁儿可是无聊了?”
西宁笑了笑,“是有些。”
“那我们父女二人先撤?”洛简朝她眨了眨眼。
西宁将手中酒杯一推,“好!”
二人正欲起身,忽听卞贵妃急急地道:“圣上,臣妾有一事。”
洛简微微蹙眉,“需要现在说?”
卞贵妃深吁一口气,“此事对臣妾和方宜来说,是攸关大事,请圣上恕罪。”
西宁知道,她必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不得不说。洛简从不去她醇央宫,福宁殿更是从不召见她,这是她唯一能与圣上直面说话的场合了。
眼前的卞贵妃一改平日风火直爽的模样,怯怯地道:“听闻圣上欲将方宜公主指去北苛国和亲,臣妾斗胆,斗胆求求圣上,方宜还小,臣妾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可否体谅体谅我母女二人,收回圣命?”
方宜公主在一旁欲现抽噎之态,又想起今日是万寿大喜之日,硬生生收了回去,只撅着嘴撒娇道:“宜儿舍不得父皇!宜儿不去和亲!”
洛简沉吟了片刻,扭过头来对西宁道:“此事朕忘和你说了,方宜公主适嫁之龄,北苛国来人指明方宜提亲。只是朕知你二人是玩伴,她若一走,你难免又孤单了,是以一直有些犹豫……”
卞贵妃和方宜公主二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洛简这话里的意思,显是还未最后定夺,只要西宁说出一个不愿意,便能解了眼前这个大难题。
二人直直地盯着西宁,心中皆暗忖,虽然方才有小小的不愉快,但多半是西宁公主耍性子,这件事事关重大,她断不会不帮着说话。
西宁嫣然一笑,用极是诚恳又懂事的语气道:“和亲一事事关国家社稷,若能因为联姻带来边界和平,是一国公主莫大的荣耀,怎能因为舍不得这种小情小爱便有所顾虑?只可惜北苛国指明和亲的人不是我,我还真是有些羡慕呢!”
一番话说下来,卞贵妃和方宜都睁大了眼睛,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愠怒。
洛简也有些意外,极是安慰地道:“朕原以为宁儿你会哭着不肯,还想着怎么好好跟你说,没想到,宁儿真的是长大了!”
西宁浅浅微笑,柔声道:“此一时彼一时……有人教我的。”
从集英殿出来,天空蓝得异常纯净,阳光照在身上不冷不燥,温度刚刚好。西宁和洛简决定不坐轿辇,二人一路说笑着走向福宁殿。
宫里的人远远望去,便见蓝天红墙的阳光里,一高一低的父女俩,一个负手低头,一个雀跃笑闹,洒落一路的欢声笑语在光影中越走越远。
到了福宁殿,便见阶前立着两人。走近一看,左边是关学辅,右边那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成展卿。
见圣上前来,二人行礼。关学辅欲言又止一副急着要说话的神情,洛简微微颔首,吩咐西宁在殿外等候,关学辅紧跟在洛简身后入了殿内。殿外,便只剩西宁和成展卿二人了。
西宁轻吁一口气,抬头看向成展卿。
还好。不是自己害怕见到的颓废不振的模样。此刻的他眉目疏朗,温和俊雅,一身月白的长袍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的挺拔,看上去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不过毕竟是自己上一世的丈夫,西宁还是看出了不同。成展卿以往眉宇间时时凝结的笑意和温暖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男子的坚毅与专注。
这样更好。西宁心中默默地道。
“公主,最近可好?”成展卿眼神平和,静静地看着西宁。
“好。挺好的。”西宁笑了笑,“你呢?”
沉默了一霎,“开始不好,现在无事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西宁想了想,没有把话说完。
成展卿浅浅笑了,轻声道:“公主担心我会一蹶不振么?不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旁人无法代替。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若一味地陷入其中不敢面对,那就枉费多年所学之道理,枉做世间七尺男儿了。”
西宁仰头看着他,“你说得对。”
他在对视中停留了一霎,缓缓转过头,眺望一碧如洗的蓝天,“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和公主说一声对不起。”
“啊!不必。”西宁笑着摆了摆手,“这话不着急说,保不齐哪天我又有什么对你不起的事了,倒时不就扯平了么?”
“好,那我先留着,来日方长。”成展卿凝视着西宁,认真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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