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众矢之敌
老妇听了面露骇然，双手连摆，“不可不可，这药膏可花了我六钱银子，好不容易求来的，这位公子吓着了别看老妇就是。”
煜城掏了一锭银子扔在桌板上。
“擦掉。”
老妇似极委屈，扯着嗓子嚷道：“这药膏擦掉再配还得要上几天，老婆子虽人老珠黄，可也是要点脸面的。公子怎如此霸道，仗着这点银子欺侮我这孤老婆子么？”说到最后话语里竟带了几丝哭腔。
喝茶游人纷纷侧目，一位带着新媳妇的劲装年轻人似乎想在新媳妇面前表现一下，大声鄙夷道：“有点银子就了不起么？光天化日怎能强人所难？”
“看着人模人样，做事竟然如此蛮横霸道！”旁边有人小声附和。
“这可是大荀都城，天子脚下，婆婆别怕，大不了把官府叫来，我们为你作证。”年轻人看着身旁新媳妇投来的崇拜目光，更显义愤填膺。
老妇又换了息事宁人的语气，“算了算了，这茶钱我不要了，我孤老婆子惹不起你们达官贵人，你们走吧走吧。”
“凭什么不付茶钱？婆婆你把那银子收了，官府问起，我们就说是他自己主动给的。”年轻人示威似地站了起来，“唰”地一下挥开衣襟，有意无意间露出插在腰间的一柄弯刀。
新媳妇一脸傲娇的神情，瞟向西宁一桌的方向。
她上月刚成亲，人人都夸她美貌动人，年轻丈夫沉迷于她的细腰丰盈，埋头耕耘夜夜笙歌，她几乎日日早晨直不起腿来。
可方才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却时时瞟向西宁，眼珠子更黏上了似的。再看她身旁坐着的两名男子，皆是丰神俊朗衣着华贵。
她觉得坐着的西宁虽有几分美貌穿着却极是普通，便猜测或许是哪家的小户女儿仗着几分美貌攀炎附势，想着自己起码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心下便暗存了几分比试之意。
此刻西宁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成展卿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煜——煜兄弟，山野人家做点小买卖不容易，这位婆婆若有冒犯之举，你不必跟她计较。”
“煜大哥。”苏婉影柔柔弱弱的也开口了，“你或许不懂，烫伤药膏确是不能中途卸下，否则药效便大打折扣，婆婆的脸怕是就毁了。”
众人目光都瞥向了煜城，一个个瞪大眼睛静待他的反应。
煜城默然站立，对这些话倒也没有特别的不满，脸上未见一丝怒意，不由得让人猜测或许他确实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无理。
有年长的人开始打圆场，“好了好了，小伙子火气旺正常，没惹出什么事就好。”
劲装年轻人看见煜城默不作声，冷哼了一声，大功告成般地拍拍衣袖坐下，得意的眼神瞟了瞟右方坐着的西宁。
苏婉影捧着一个茶碗走了过来，曼声道：“煜大哥，你这碗茶方才掉了些杂叶在里面，我帮你换一碗，你一会坐下歇歇。婆婆，劳烦了，这碗一并算钱就是。”
老妇抹了抹泪，双手接过茶碗应“好“，便将手中的茶水泼掉，拿出一个长柄勺从茶桶里往碗里重新盛了一碗。
苏婉影接过茶碗举至煜城面前，“煜大哥，这茶确是甘甜，你尝尝，消消火气。”
煜城瞥了一眼苏婉影，转头又望向了老妇，嘴里冷冷蹦出两个字——
“擦掉！”
众人听见煜城的话，一个个顿时被激怒，纷纷嚷了起来。
劲装年轻人像霎时被点燃了的爆竹，厉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小子真是欺人太甚！”
话说到最后一个字，倏然起身握拳朝煜城疾冲过来。
煜城头都未转，右手扬起干净利落地挥动一晃，衣袂的银丝转瞬即逝地耀出几丝亮光，却见那气势汹汹的年轻人竟如纸片人般凭空翻起，重重摔落在远处的空地上。
新媳妇惊呼一声，朝自己丈夫奔去。那年轻人艰难坐起，惊恐地望着煜城，双唇紧闭，不再发出一个字。
老妇见此情景，“嘤嘤”地哭了出来，“我老婆子命苦啊，无儿无女，还想着脸好了找个鳏夫作伴养老，没曾想今日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人。”
可这回，尽管她哭得再大声，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有人心中暗想，老太婆的一张脸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苏婉影面露不忍，对着成展卿轻声道：“成大哥，婆婆怪可怜的。”
成展卿脸上浮上一丝怒意，却碍于煜城是公主府的人，不好直接正面冲突，便望着西宁低声道：“公主，这是你府上的人，想来只能请公主来□□了。”
苏婉影柔声道：“公主，你别生气，煜大哥职责所在不免一时执拗，你将他唤下就是，无需责罚。”
西宁忽然笑了。
“我为何要责罚他？”
成展卿一怔，沉声道：“他欺侮老弱在先，出手伤人在后，难道不该责罚么？”
“此处游人众多，难保没有一个认出公主身份的。万一今日之事被宵小之徒添油加醋传出去，恐怕对公主府声誉有损。”苏婉影好声劝慰。
西宁缓缓道：“我选的侍卫，他做了什么事，造成了什么后果，自然有我担着。”
他们三人在一旁是压低声音说的，西宁的话刚说完，却见那厢直立的煜城，双肩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鸦雀无声中，煜城陡然上前一步，声音比方才更为冰冷，“还用我说第四遍？”
老妇此刻已不再哭嚷，见无人敢出声，静默了片刻，拿起手边的布巾一点点往脸上抹。
很快，一张女性的脸显露了出来。这张脸并非人们之前认为的衰老，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年龄，可左脸眼下处，一道灼烧的疤痕赫然暴露，横亘至右脸下颌处，甚是恐怖。
众皆哗然。
“啊！”后方传来苏婉影一声轻呼，似被惊吓到。
老妇颓坐在地上，凄声道：“完了完了，我这张脸没人要了！青天啊！我无亲无故，不过是卖点凉茶赚点辛苦钱，这辈子没做什么坏事，为何要遭如此羞辱？我怎地如此命苦啊！”
这老妇似乎悲从中来，语调尖锐拉长，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更显出了几分悲痛欲绝之意。
在场之人听得心里皆不是滋味，这种当众羞辱比起直接打人掀桌更让人难以承受，可眼前这华衣男子显是自己惹不起的，只能纷纷投来愤怒鄙夷的眼神。
煜城冷冷地打量着老妇，而后收回目光，无事人般走到了西宁身边。
苏婉影不忍再看，微微撇过头，幽声道：“展大哥，该说的都说了，此地我无颜再处，还是先走吧！”
成展卿俊朗的面庞紧绷着，走到煜城正前方，用明显压着怒火的声音道：“煜统领！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强行强人所难，究竟想干什么？”
煜城看着成展卿，平静地开口。
“卑职觉得她不对。”
“哪里不对？”
“不符合常情。”煜城略沉吟了一下。
“什么常情？”
“一个山中老妇，上茶时过于注重尊卑高低，故而有些怀疑。”
“就因为这一点？”成展卿难以置信。
“嗯。”
成展卿怒极反笑，”就因为这一点怀疑，你就强行卸人药膏，出手伤人，置公主府声誉不顾？煜统领，我问你，你现在可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
“素闻煜统领冷酷残忍，这些日子我以为是外界不实之词，今日看来，原是不虚。”
煜城静静地看着成展卿，不再言语。
成展卿又觑了一眼西宁，“婉儿你说得对，该说的都说了，只可惜你我不过是为臣为民之人，说话终是缺了分量。”
苏婉影莲步轻移走至老妇面前，将她扶起，好声道：“婆婆，你别难过了，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这些银子你且收下，权当赔礼。”说罢，掏出几锭银子，轻轻放在老妇手中。
老妇抹了一把泪，抽噎着，“多谢姑娘。你和你身旁的那位公子才是善心人。算了算了，你们走吧，要怪只怪我老太婆命苦。”
众人眼看事已至此，也只能唏嘘两声，准备散去。
成展卿轻叹一声，不再言语，默然朝前走去，苏婉影静静跟在他的后面。
“慢着。”
一个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望去，是西宁。
她此刻眼神闪烁，表情莫测。
成展卿转眸，压着声音道：“公主，此处闲杂人等众多，不论你此刻是为煜统领说话还是要责罚他，那是你公主府的事情，有什么话能否回去再说罢！”
玉池看着公主的表情有些凝重，有些担心她真要责罚煜统领，忙出声道：“是啊，公主，煜统领虽是谨慎过头了些，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不如回府再说。”
一旁的新媳妇扶着自己受伤的丈夫坐在桌旁，年轻人脸色苍白，想是一时动不了，见他们皆站立不动，小夫妻俩便偷偷打量着这边。
却见西宁缓缓走到成展卿和苏婉影二人面前，眼神飘忽刹那，随后变得透亮之极。
她静静地凝视着，忽道——
“苏姑娘，你为何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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