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天家诞辰，各地朝贺，众人齐聚长安。长安城中到处是巡视的武侯，生辰之日，全国解除宵禁，天家登城楼与民同乐。
女帝一身华贵朝服，梳了精致发髻，朱唇点脂，额上贴花钿，雍容华贵，尽显大昭强盛气韵。民众三拜之后女帝叫起，派人点灯，一时间长安城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在城楼完成仪式，女帝携众人回宫宴请来贺她生辰的使臣。
席中各家借着贺寿展开群枪舌剑，女帝静静喝着酒看着，并不多言。众人仿佛才渐渐记起上首的女子刚从战场回来，再华丽的服饰都掩饰不住她肃杀的戾气。几乎算不上多么喜庆的筵席，等到众人散去，女帝宣重臣去书房商议要事。
众人到达书房，被宦者告知书房有客，请众人在一侧稍等。书房传来女帝怒斥声：“既然你们如此舍得，那便让朕看看你们的诚意。”
随后便见两位着余平朝服的官员脸色惨白的从书房退出。
宦者引众人进内，见女帝拿着一卷锦帛，嘴角勾着一丝讽刺的笑意。她将锦帛递给内监，说道：“余平送来降书，让我退兵。”
“圣人已经快打到他们国都了，自然是吓得要命。”开口的是名武将，“早前他们阳奉阴违，对我大昭的商队征收高额税费，却奉承南庆，差别对待的时候，倒是胆子大的很，如此也叫他们尝尝欺负我大昭的后果。”
女帝面色并不好，她看了一眼立在一处不说话的言瑜，对众人说：“暂且给他们一些喘息的时间。余平国内已经出现难民潮，任尚书，你让下面的人时刻注意着，若是有余平的难民涌进大昭，仔细收治。”
户部尚书领命，女帝又转头吩咐兵部：“兵部调派出人手协理，不能让那些人乱。另外还要注意南庆动作，他们在余平南面打，不出意外也会休战。”
“臣让人时刻盯着那边动静。”
众人见女帝脸色不好，想起在宴席上南庆使臣出言不逊，也同样面露怒色。倒是礼部有些头疼，只能站出来请示：“不知南庆送来和，和亲的人马该如何安置？”
果然见女帝面露厉色，她闭上眼睛压下怒意，还未开口，就听言瑜说道：“既然是来和亲，那便送入礼宾院，好生照料着。”
礼部官员抬眼看向女帝，就见女帝皱着眉，缓缓睁眼，语气平静：“便按侍郎的意思，交给鸿胪寺，暂时留着命。”
肃杀的意思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众人隐隐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敢多言。倒是方才说起的降书，辗转传阅到了言瑜手中，他颇为意外的开口道：“余平竟然舍得将他们献俘？”
日头正好，益州的冬天虽然冷，但只要有太阳，就会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显阳出门的比孙四娘早，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吃了大半碗面，帮着孙四娘将被子拿出来晒，就抱着一罐笋干，往周青的成衣铺去了。
升平坊比东市安静，周围也多是住宅，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都是生活富足的人家。周青见到显阳，果然是先红了眼睛，见到她包扎的手，又急又气，絮絮叨叨念了许久。显阳忙说要给周济送笋干过去，才勉强脱身。
等到了东市，周济已经开始在整理每年送去冯九荣酒肆的药材，忙得脱不开手。显阳拿了包药，离开药铺，往昌平坊去。
方淮的夫人小宋氏见她来，很是高兴。拉着她又是喂糕点又是倒茶水。
美妇人小宋氏让仆人去请女郎，自己则让人在院子里和显阳一道晒太阳。
“这冬日里，以前在长安可是没遇到过这么烫的日头。”小宋氏浅笑，立在她身后的仆婢抱着暖炉和披风。
“南边的冬天湖水结不了冰，可冷也是真的冷。”显阳点头，看到在他们不远处有个老嬷嬷和一个小婢女在一起制衣衫。
老嬷嬷手脚麻利，让小婢女举着一件深色外袍，她捏着针线上下游走，不一会儿就在外袍的衣襟上缝好了一朵祥云。
“这天一直晴倒是好，听元阿婆说，益州冬日里一下雨，那寒意可是会钻进衣衫里的。”小宋氏说完，顺着显阳的眼神，看到一旁的老嬷嬷，同她介绍：“那位便是元阿婆。”
“她是益州人？”
“老家是益州的。”小宋氏还待再说，就见方乔南缓步走来。在院子里的众人全都站了起来，那元阿婆也放下针线，起身行礼。
那一瞬间显阳仿佛见到了仙女，这真的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郎了。低眉是愁，抬眉是纯，侧目是媚，转目是灵，一双眼睛占尽了风华。当年那个眼中只有自家“小叔叔”的小女郎现如今出落得更加祸国殃民了。
方乔南站到显阳面前，见她看着自己出神，浅浅笑了一下，声音柔软：“你便是阿娘常提起的贞娘子？”
显阳回神，连忙行了个礼：“女郎见谅，我唐突了。”
“如何算唐突，不过是多看了我一会儿。”方乔南摆手不在意，和小宋氏一道坐下，也招呼她坐下，“不过你该叫我夫人，我已经嫁人了。”
显阳坐下来，见她说起自己嫁人，眉眼间倒是染上一丝春色，可转眼又有些愁绪，真叫人想要捧在手心好好护着。
“你可算是愿意走出房门了。”小宋氏脸上欢喜，“你不是说想问问贞娘上回送来的龙须糖在哪买的么，你自个儿问吧。”
显阳突然想起，许携行好像也挺喜欢吃糖。以前随军回长安，总会亲自跑去买些甜食回去。
“那是在东市的糖铺买的，我不爱吃太甜的，我阿耶便挑了里头最淡的。”显阳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那糖铺另外的糖都挺甜，东家是个老人家，在那已经开了几十年的糖铺了。”
方乔南有些有些好奇：“几十年都做糖？那是只做一种糖吗？”
“自然不是，老人家拿手的有几种，那几种做成招牌，另外还会研制新的糖。”
方乔南垂下眼睑，轻轻抿起了嘴，显阳有些看不明白。
那元阿婆见她们不说话了，拿着衣袍过来同方乔南行礼，将缝制好的衣袍递给她看。方乔南看着新绣的祥云，露出欢喜的表情，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看向元阿婆笑着说道：“阿嬷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小宋氏见她高兴，感慨道：“往后你不在女郎身边，她该穿不上这般手艺的衣服了。”
“老奴已经将手艺传给妙生，她左右还是有些愚才，勉强也能替我尽些心。”元阿婆恭谨地说道。
显阳见她行事，心中有些猜想，她重复刚才的问题：“元阿婆是益州人？”
“正是。”小宋氏点头解释，“阿婆早年落难逃亡到了大昭，本是余平人。余平那个没甚用的皇帝纵容底下人弄出来一堆苛捐杂税，让阿婆生活艰难。还好到了长安，因为有高超的手艺，才活了命。”
显阳听着，看向元阿婆。元阿婆补充道：“夫人谬赞了，老奴年轻时候给余平的商户做过绣娘，才会些针线活傍身。”
“阿婆做过绣娘？”显阳眉梢一挑，有些兴趣，“我看阿婆谈吐得体，很是知礼。”
小宋氏说道：“自然。阿婆以前在官属织染署做过中官。”
显阳心道果然。在长安的织染署可不比益州民间的织染署，那是隶属太府寺，由少监府掌管的部门。位置还在皇城之中，说它是禁宫也不算过分。
“失敬失敬。”显阳点头，“那阿婆如何会到夫人府上的？”
在一旁的方乔南说道：“正是四年前大婚之时天家赐下的。”
小宋氏说道：“只是可惜，阿婆年纪大了，这些年在长安虽是康健，可总也故土难离。我们此来益州，也算是送她来此归乡。”
“如此说来阿婆将来会待在益州养老了？”显阳眼睛有些亮，问道。
元阿婆点头，一旁的方乔南还有些不舍和担忧：“留阿嬷一人在此，我总有些不放心。”
“夫人不必担心，老仆在益州长大，也算落叶归根。况且有您同人打过招呼，没人敢欺负老仆的。”
显阳突然说道：“阿婆有这样的手艺就这么荒废也是不该，我阿姊在升平坊开了间成衣坊，正想找有手艺的师傅呢。若是阿婆能去，一来阿婆一身手艺也有了传承，二来在益州也算有人照应。”
三来，阿姊的成衣坊也得衙门照应。
显阳心里打着算盘，看向众人。方乔南和小宋氏都有些意动，转头去看元阿婆，显然是想要她自己做主意。
元阿婆倒是没显得多有兴趣，语言有些推辞：“老仆年纪大了，怕是没那个精力。”
显阳并不放弃：“阿姊的生意我并不多懂，既然阿婆是如此难得的人才，我怎么也不敢叫阿姊错失。改日我叫阿姊亲自叨唠，或者哪日阿婆得空去阿姊的成衣坊看看。”
见显阳如此说，元阿婆倒是没再拒绝。方乔南见此，突然说道：“也不必等改日了，择日不如撞日，阿婆同我一道出门活动一下吧。”
小宋氏又惊又喜：“你要出门了啊？”
方乔南让她说得有些脸红，点头道：“我想去看看那家卖龙须糖的糖铺。”
“如此好极，我这便吩咐人去准备。”小宋氏风风火火，“你是回去换胡服还是就这样出门？”
方乔南看了看自己一身襦裙，听小宋氏的话，嘴一抿，有些赌气的说道：“女儿家自然是穿得像女儿家。”
显阳不明白她气从何来，并不多问，只垂睑喝茶。倒是方乔南觉得自己一通脾气发的莫名其妙，有些不好意思，同显阳解释道：“我以前爱穿胡服到处跑，后来因这事常和我家郎君吵架。”
显阳愣了愣，才意识到对面人的脸色为何会有如此含羞带怯的表情。她该是真心喜欢自己嫁的人吧，哪怕现如今吵架出走，也按着那人的喜好从事。
人心易变，显阳如同为许携行不平般，低低骂了句：“你家郎君可真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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