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山中静寂，显阳所在的厢房里透着风，还能隐隐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半扇敞开的门窜进来阵阵冷风，吹得火跟着风声呼啸。
显阳裹紧了斗篷，朝冯九荣抬抬下巴：“阿兄将门关上吧，我们说说话。”
冯九荣瞥了她一眼，起身关了门，又回来掀衣而坐，侧头问她：“你想问我何事？”
“阿兄是在各处都开了酒肆吗？”显阳见他点头，“那你有没有去过华奚城？”
华奚城，她命丧之地。
冯九荣对于她突然提起华奚城并不奇怪，只是眼神幽暗，同她说道：“大昭边防，守备森严。这几年大昭和南庆锁了商道，所以那里也驻守了重兵。”
“为何不通商？”显阳奇怪，她在位时，虽然两国关系紧张，但在大昭合法的商户持互通国书也是可以来往两国之间的，怎么现在便闭塞锁国了。
“右丞同天家提的建议。”冯九荣见火舌渐弱，转身去杂物里找木头，一边说，“况且他的女帝崩在南征，说起来也算是有国仇。”
显阳听他措辞，眉心为皱，后又松开，顺着他的话说：“若是想报仇，那便派军再打过境去。现在不是休战嘛，为何不能两国通商，如此并不利于大昭的经济。”
冯九荣弯腰在一个角落抽出一根手臂长短的木头，足有显阳小腿般粗细，他倒是毫不费力的单手拿了起来，另一只手又柃了一串地瓜过来。
显阳眼前一亮，举手想去接地瓜，却被冯九荣躲开，不让她碰。
“仔细脏了手。”冯九荣将木头扔进火里，本来旺盛的火势，先是暗了暗，又渐渐旺了起来。冯九荣用一根小木棍挑起火堆中间的柴火，将地瓜埋了进去。拍拍手，看见显阳盯着地瓜，笑了笑。
“你是听谁说两国通商便一定能促进大昭经济的，万一引狼入室呢。”
显阳将视线收回来，看冯九荣，肯定道：“那时女帝南征之前两国关系那么恶劣，女帝也不惧通商，现在的情况难道会更差不成？”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南庆没有动作，是因为大昭有个战神坐镇。可现在女帝战死。”冯九荣没什么情绪的说着。
显阳心中一动，瞬即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不解的问道：“女帝死后，大昭也不见得没有良将。”
冯九荣好似意外她如此快速的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透亮。
显阳问道：“现如今驻守华奚城的是谁？”
冯九荣想了想，回道：“边军是华奚城接壤的三座城池的军户组成的，守城的将领是女帝时期的左将军，现如今的大都督府厉峰。”
显阳眼睛一亮，不由心下欢喜。厉峰是她的心腹，在战时用惯了的前锋大将。他是自己选拔上来的武将，打仗的功夫还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要说是她半个徒弟，她都绝不脸红。只是厉峰有个缺点，他更适合冲锋，对于后防却总还是有些不足。不知道这些年，他有没有进步。
显阳还在想事情，就听冯九荣突然问道：“贞娘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了？”
“阿兄不知，近段时间益州来了位带自己女郎养病的贵妇人，我帮着阿耶给她们送过几趟药，那夫人长得跟天仙一样。”显阳一早就想好说辞，胡扯，“那夫人姓宋，是定安宋家的女郎，她的女郎还是个国公夫人。我光是听她弯弯绕绕的关系，便头晕。想着若是问明白阿兄些事，下回去送药也不会听得艰难。”
冯九荣听了，笑着说道：“别委屈自己。”
显阳愣了愣，连忙摇头：“不会，阿兄没见过，她家除了夫人长得好看，连女郎都漂亮的不像真人。”
“你说她女郎是国公夫人？”
“说是赵国公。”地瓜被烤熟，透出些香味，显阳不自禁瞥了一眼，“好像是个瘸子。”
冯九荣愣了愣，点了点头：“应该是战时落下的伤。”说完倒是不再说什么，只劝了句，“还没熟，耐心等等。”
“我最有耐心了。”显阳听他的话，有些可惜，“那下回夫人再说她女婿是瘸子的时候，我劝劝她。”
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地轻轻笑了一声，倒是不反驳，而是把话扯开：“你们今日是在做何事？”
显阳听他问，不由自主去观察他的表情。方才惊马的时候，她明明见他与周青在聊天，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今日出城是为了什么。可显阳见他神态自若，倒是没有任何窥探私密的感觉。
“我在相亲啊。”显阳抱着手臂，故意说道，“蒋二兄可是举人，定是读过很多书。”
“你先前不是同我说嫌蒋思闷吗？”
显阳瞪大了眼睛，破不可思议地看向冯九荣，探过身子，指着自己：“我？同你说过蒋思？闷？”
也难怪显阳意外，因为之前问周青，她只说周贞觉得人不错，可不想却对眼前人抱怨过。在显阳看来，能发泄不满，才是真的亲近。
冯九荣勾了勾嘴角，神色冷静，他点头道：“上巳节的时候不是说他捏着朵花送你的时候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么？”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什么。”冯九荣神色莫名，他将火里的地瓜拨出来，放在地上等它晾凉，“左右喜欢怎么样的人也不会变。”
显阳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觉得好笑，故意说道：“那可不一定，以前也许喜欢武将，现在万一希望书生了呢？”
冯九荣凉凉地笑了一声，显然不信她的话，犹自抬头问她：“那今天见着人可是喜欢？”
显阳退回位置，坐下仔细瞧着冯九荣，见他端正了容色，真就像位兄长一般关心她。
“是个心思简单的。”显阳想到自己的计划，挑捡着好词说，“挺容易脸红的，不经逗，瞧着挺有趣。”
“如此说来倒是不错。”冯九荣问这话的时候，将头转了过去，只留了一个冷峻的侧脸给显阳。
显阳倒是认真想了想，她点点头。她心想，自己当是喜欢这种书生气的郎君的吧。前世求而不得的，便是这幅知书达礼的距离感。
“不急……”冯九荣拿起一个地瓜，剥了皮，吹了吹，递给显阳。
显阳其实肚子早就饿了，去接，手指刚碰到地瓜就被烫得收了手。好在冯九荣没松开手，不然肯定得掉地上。显阳闻着甜糯的香味，舔了舔嘴唇，按住冯九荣的手，就着他的手就咬了口。完了还朝他甜甜的扯开一个笑。
地瓜烫嘴，显阳在嘴里囫囵着吐着热气，斯哈斯哈半天才咽下去。她没松开手，没什么歉意地接了冯九荣的话：“确实不急，左右蒋二兄过完年才去长安，回去我还想找他借书看呢。”
说完，又压着冯九荣的手咬了口地瓜。这次学乖了，小口下口地咬，倒是没那么烫嘴。
冯九荣让她按着手，也没反抗，就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听她的话，劝道：“想看书来我家，去找蒋思像个什么样子。况且他去长安是应试的，你去打扰到人家可不好。”
地瓜的甜味压着显阳的舌尖，显阳整个人暖呼呼的，看冯九荣也顺眼了起来。
显阳口齿不清地问道：“阿兄，现如今的天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会出什么试题呢？”
“自是天潢贵胄修成仙。”冯九荣对皇帝没多少敬意，调侃了一句，解释道，“常举不比制举，往年天家都是让礼部接管考试，自己并不太参与。”
显阳想想也是，以前她也烦看那些经义策论，都是下放权利让礼部侍郎主考。不过冯九荣对李兆晖的评价倒是让她觉得赞同，不过那应该是千年狐狸修成仙才对。
吃完一个地瓜，冯九荣又自觉给她剥了半个，就着手喂她。显阳吃饱，便想念白天从周青酒杯里尝到的青枣酒。她托着脸，看着冯九荣吃地瓜，问道：“阿兄，那个青枣酒你私下送我几壶吧。”
“青枣酒？”冯九荣吃相优雅，哪怕是地瓜也像是在吃官宴。
“阿姊说你去年新研制的新酒。送了张家两坛，送了耶娘两坛，可我一坛都没见着过。”显阳有些困，克制着不让自己睡着，说话却有些模糊。
冯九荣咽下一口地瓜，看向逐渐犯迷糊的显阳，也不主动说让她睡。不知为何，自从将她从匪窝里救回来，虽然不记得事，可对周围的人却充满了戒备。他虽心疼，却不能强硬的去干预，只能缓缓图之。
“那还是你同我说的配方。”他听显阳低低嗯了一声，说道，“那时从北边送来半筐冬枣，生果多食伤肠胃，周叔和孙姨不准你多吃，你便跑到我院子里偷吃。那时候我正在调试新酒，你瞧着新鲜，说平常的酒都很苦，不若放些甜果子进去中和。才有了你说的青枣酒。”
“难怪尝着甜甜的。”显阳眼皮打架，身子的疲乏让她很无奈。
“若是你给这酒取个名字，你会叫什么？”冯九放下手里的食物，拍了拍手，看向不自然眨眼的人。
“甜甜苦苦的，就叫似西子吧。”显阳闷声说道，“二月曲江头，杂英红旖旎；枣亦在其间，如嫫对西子。”
“二月曲江头，杂英红旖旎；枣亦在其间，如嫫对西子。”杏眼染水，笑中带着醉意，“就叫赛西子，明明枣子比杏子好吃，就比西子漂亮。”
冯九荣静静地看着显阳闭上的双眼，薄唇微抿。他看到因为垂头的缘故，原先有些凌乱的发梢落到了脸颊上，盖在显阳的脸皮上。他没有动，像是这样便能继续保持着克制，静静的凝视着她的睡颜。
哪怕有再多不同，总有些事是没有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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