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锣鼓声越靠越近,不久,街道拐角出现了一队送亲队伍,前面两个敲锣打鼓的开道,后面有顶四人的花轿,最后跟着两抬嫁妆。娇子旁边倒是随着一个穿戴喜庆的冰人,只是脸色并不是多好,也不见喜庆,一张虚虚的笑挂在嘴角。
因为锣鼓声和着送嫁的阵势,街道两边倒是挤了些人看热闹。周青怕人挤到显阳,将她拉到兵器铺门口。此时兵器铺里的掌柜和店员也出来看热闹,看到这冷清的婚事,摇头叹了口气:“也是命苦,年纪轻轻嫁给王老板做妾,连家都进不去,直接往铺子里抬了。”
因着队伍占了道,显阳他们一时也走不了,便问起了八卦:“王老板?”
“便是西市里开凶肆的宋老板。”掌柜皱着一张脸可惜,“都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
显阳顿时明白掌柜在可惜什么,周青也是意外,问道:“抬娶的又是谁家的女郎?”
店员说了个名字,掌柜补充:“才二八年华,唉!”
“可是家中日子艰难?”
店员和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压低声音解释:“还不是上回劫匪造的孽,这女郎便是那时救回来的。”
显阳手心一疼,便见周青脸色有些难看。
“当初宋将军剿匪救下那些女郎,倒是给了家里人抚恤,可那些女郎遭过难,想要嫁个好人家也是难啊。”掌柜和店员颇不以为然。
“这是什么道理?”显阳一阵无名火上来,脸上染上了恼意,“遭难又不是那些女郎想的,怎么好似还因此被贬低身价了?”
“可那也是毁了名声的了。”店员到底年纪小,笑闹道,“要我娶媳妇,也不乐意娶个身世不清白的。”
“可笑,那女郎嫁你,也要求你守身如玉才是。”显阳气笑。
“那如何一样?”店员见说这话的是位娇俏的女郎,脸色有些涨红。
“如何不一样。”显阳微抬下巴,“郎君和女郎又有何区别。女人都能做皇帝,更何况享受婚娶公平。”
“女人做皇帝便是不合伦常,所以十年就亡了。”
“放肆!”
“闭嘴!”掌柜见店员越说越离谱,厉声斥责,“不可妄议先帝!”
店员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煞白,头上冒出冷汗,再没看热闹的心思,直接躲到了店里。
掌柜见花轿队伍渐渐远去,和显阳告了声失礼,也回了店铺。显阳看着远去的花轿,队伍最后的红绸在风里飘过留下鲜红的颜色。她紧了紧后槽牙,有种无处宣泄的委屈。
她知道身为女人登基为皇是多么离经叛道,可她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她四下征战,用手里的刀剑来证明自己不输男子,她制衡朝野,广纳谏言,极少感情用事,自认做到了极其公允克制。甚至,她连情爱一事,都从大局考虑了。
到头来……
她舌根微苦,手上突然盖上一双纤细白皙的手,那手的主人紧紧握住她,好似这样便能给她力量。
“贞娘别怕,你依旧是耶娘和阿姊的宝贝。”周青脸色依旧难看,却极力挤出一个笑,“你找疼你爱你的郎君,若是你找不着,耶娘也愿意留着你。若是哪一天耶娘老了,还有阿姊,阿姊养你。”
舌根苦意褪去,倒是鼻尖酸涩。显阳直直的看向周青的眼睛,想在里面确认什么。终于,她败下阵来,瘪了嘴,垂了眉,大大的杏眼感觉到了干涩。
“阿姊……”
“可不兴在大街上哭鼻子。”周青柔软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的笑了起来。
“那我想骑马。”
“不行。”
……
张大郎匆匆赶回来,怀里揣着两张热乎的胡麻饼,脸上堆着假笑:“没找着沽马的,倒是见着这,上回来青娘说贞娘你想吃。赶紧趁热尝尝,刚出锅的。”
显阳接过来,闻了闻,上面被烤的焦焦的芝麻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狠狠咬了一口,瞪了对面夫妻俩一眼。
一对骗子!
过了几日,显阳去药铺闲逛,周济包了一包药,要送去一户人家。可店铺里又来了人要抓药,显阳就揽了活,亲自送过去。
在周济满脸不放心的神情中,显阳无奈地想,又不是三岁小孩,左右不会走丢,有什么好紧张的。她想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户人家在昌平坊里,离东市有些距离。显阳这段时间没事会在城中转转,有时候给药铺送送药,或者买些自己想吃的菜回去,走走停停,看看市井的烟火气,倒是怡然自得。她也算理清楚了益州城,昌平坊里住的人家非富即贵。所以按照地址见到门庭华丽的院子,也不意外。左右以前长安高官家都被她微服过,难道还能精贵过他们不成。
显阳去敲门,家中老仆过来开门,显阳表明来意,老仆倒是意外的让她拿药进门了。
“既是给女郎的药,奴不敢做主擅自收下。女郎且随我拜见了夫人,待夫人看过了才敢收。”老仆态度倒是和气,只是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药。
显阳摸了摸绑在袖子里的匕首,安心同他进去。
园子并不大,却是有别于长安的精巧。益州靠南,里面竟然多处用木头雕刻出精致鸟兽,妆点在梁柱之上。老仆带着她穿廊走榭,竟是走过了一个小池塘,在池塘后侧的院子门口,露出了一个垂门。老仆进去通传,显阳百无聊赖地看着垂门上灰色瓦片拼凑出来的图案。心里感叹,南方的精巧和北方的大气倒是很不一样。
没多时,她便被领进了院子。院子小小的,厢房间隔得近。主人家在院中的石桌上见了她。
是个样貌极其明艳的美妇人,她姿态轻松,却依旧仪态端庄,艳色衣料穿在身上并没有被压到,反倒透出她的雍容。她的齐胸裙做功考究,胸前绣着紫色花纹,外面罩着的短襦也是样式少有,至少显阳没见过。美人微微低头,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满是风光。
显阳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却并不认识她。
老仆道明显阳来意。美妇人轻蹙起眉,微微点头说道:“原先都是周掌柜送药过来,怎么今天是女郎送来?”
“阿耶抽不开身,便让我送来。”显阳听她开口,便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的官话中夹杂了些许特别的语调。
美妇人也打量起显阳,脸色和缓许多:“你阿耶可有同你说起过我家女郎的病?”
显阳摇头,她并不关心这些:“阿耶不是大夫,夫人拿药方来配药,我们来送药,便是这么简单。”
许是显阳满不在乎的表情让美妇人想到了什么,她抿嘴笑了笑,说道:“你不知,我却是知道你。”
“你阿耶同我说过,你自小也是身子不好。可我看你脸色红润,气色尚佳。可是得了名医名药?”
“倒也没如何吃药,只是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显阳将药递给一旁的奴仆,反问道,“夫人家的女郎也是自幼身子不好?”
却见美妇人眉头染上轻愁,点头道:“打小身子便不太硬朗,三不五时的生病。后来倒是好了,不过近来又有些不爽利,我便带她来此地修养。”
显阳见不得美人犯愁,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家常。
美妇人倒是不介意,好似难得有个能讲话的人。她让显阳落座,命人上了茶水点心,同她解释:“早前来剿匪的宋将军是我娘家子侄,说来好笑,来剿了趟匪,回长安告诉我益州是个好地方,适合疗养。倒是不担心此地不太平。”
显阳拿点心的手顿了顿,又旁若无闻地拿起来看。点心的做法果然是长安样式,干巴巴,并没有孙四娘的桂花糕好吃。
显阳放下点心,拍拍手回道:“宋将军刚剿完匪,现如今谁还有这个胆子在益州乱事。”
“正是这个理。”又奇怪道,“可是点心不合胃口?”
显阳点点头,直言不讳:“长安的点心这么多年都没个长进。”
美妇人愣了愣,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如何知道这是长安的点心”
显阳也是一愣,心道有些大意。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撒谎:“家中有人行商,曾带回来许多。”
见美妇人点头,显阳状似无意的问道:“夫人说宋将军是你娘家人,夫人可是定安宋家的女郎?”
美妇人有些意外,倒也大方承认,她身后的奴仆神态有些傲然,补充道:“女郎有所不知,我们夫人是工部尚书的夫人,姑母是梁国公夫人,家中女郎还是赵国公夫人呢。”
显阳被她一连串的夫人绕得头晕,可刀光火石间,她突然看向美妇人的脸。
“工部尚书?定安宋家?你是方淮的夫人?”
原来美妇人脸上的熟悉感是因为显阳认得方淮的女儿,方乔南。
显阳心下好笑,算起来,许携行的阿娘与梁国公夫人还是姑嫂关系,方乔南远远的叫他一声“小叔叔”。以前许携行在长安,只要一出门,身后就跟着个小尾巴,便是现下显阳面对的美妇人家的女郎。
只是……
“夫人家的女郎已经嫁人了吗?”显阳起了八卦之心,要知道,当初方家三娘可是恋慕着许携行,她还撞见过小姑娘偷偷亲自家“小叔叔”呢。
美妇人倒是对显阳直呼家主的态度不在意,见她问起,点头:“便是嫁给那个瘸子了。”
显阳从她嘴里听出了些不满意,心跳了跳,可见她神色,倒又不像是看不起赵国公,她一时闹不明白她是何意。左右显阳在位时,没封过谁做赵国公,许是之后哪个士族中的少年立了战功吧。
只是可惜了许携行。若是没记错,方乔南的容色,简直可以用天仙来形容。那时年纪小,穿上胡服也是个金玉雕琢出来的瓷娃娃。跟在他们一群武夫身后,真的是生怕她磕着碰着碎了。
显阳又看了看眼前一举一动都美如画的美人,心中替许携行叹了口气。
“她同国公爷闹别扭,我便带她出来散散心,可她终日锁在门里,倒叫我这个做阿娘的也不好出门。”
显阳算是看明白了,这美妇人许是养在深闺,从小得宠,嫁人生子一路顺风顺水,到如今这般年岁,还带着些许稚气天真。
大抵是她掌权太久,都快忘了,自己幼时在太原,过得也是无忧无虑,肆意洒脱。那时候她阿娘并不苛求她练习世家女的规矩,一得闲,便忍不住往府外跑。
显阳被她逗笑,许是难得见到能与她有微末联系的人,她笑得轻松:“若是夫人不弃,我下次带些可口的小食过来。”
美妇人愣了愣,看着显阳杏眼透着光亮,好似被那股朝气感染,她勾起笑,柔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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