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一行三人在西市买了鲤鱼,显阳抱着木盆,颇有些好奇地看着。张大郎租了辆马车,让姊妹俩在车上休息,自己赶车回了东市。
张家大郎赶车很稳,木盆里的水都没怎么颠簸起水花,只是显阳坐不惯马车,等到了药铺,下车的显阳手脚打颤,直把孙四娘急坏了。
“阿娘,中午我想吃砂锅鲤鱼,你给我做吧。”显阳在药铺堂前坐下歇息,接过周青给她倒的水,大口咽了几口,才算止住反胃的感觉。
“贞娘是晕车了吧。”张大郎也喝了杯水,和孙四娘解释道,“都怪我赶车急了。”
孙四娘虽然担心,可见张大郎自责,连声安慰:“你赶车我是知道的,最是稳妥。贞娘以前也不喜欢坐马车,不过倒是不知道竟然会晕车。恐怕是贞娘先前撞到了头,经不得摇晃。这也是难免的,大郎你可别怪自己啊。”
此刻周济从外面回铺子,推着辆三轮板车,见众人围着显阳,也是吓了一跳。直接将板车一扔,快步过来急声问道:“贞娘这是怎么了?”
显阳揉了揉眉心,扬声道:“我不过是晕了车,缓一缓就好了。”
“晕车了啊。哦哦,晕车便无事,晕车好。”周济呆愣愣的反应。
周青笑着过来,抬起木盆给孙四娘他们看:“贞娘在西市见着这么肥硕的发财鱼,直嚷嚷着要吃砂锅鱼。阿娘,你若是得空了,赶紧给她做去吧。”
孙四娘和周济探头去看,果然看见一条胖乎乎的鲤鱼在木盆里摆动尾巴。孙四娘接过木盆,柔声跟显阳说道:“这鱼选得真好,我将鱼头鱼尾拿砂锅煨了,将鱼身子粘上鸡蛋炸成酥鱼可好?”
显阳默默咽了咽唾沫,眼神乱飘,无所谓地说道:“随你。”
孙四娘见她脸色逐渐好转,也放下心来。转头问周青:“你们也在家吃过午饭再走吧?”
张大郎将周济甩掉的三轮板车扶起来放好,拍拍手走过来站在周青一旁。周青随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对着孙四娘摇头:“出门的时候便同阿姑说好了会回去吃了。近几日沽店铺的掌柜递过来消息说是有几间合适的铺子,让郎君和我去相看,这几天怕是不得空来看贞娘了。”
孙四娘点点头,表示理解。继而又对着张大郎歉然道:“我们家的事,让你劳累,耽搁了开铺子。”
“无事无事,家人总是最重要的。”张大郎摆摆手,真心诚意地说道,“青娘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您不必如此客气。”
显阳正揉着太阳穴,闻言抬头看他。
张大郎见显阳看他,笑着同她道别,末了还说道:“若是晚间贞娘要回去,我可以再赶车送她回去。”
显阳正手脚无力,白了他一眼,闷声道:“不劳挂心了,我同耶娘一道回去便可。”
又添了一句:“多谢阿兄。”
张大郎楞楞无语,周青柔声笑了笑,道别离开了。
等夫妻俩走了,孙四娘抱着木盆进去里间小厨房忙活,周济则过来将张大郎放在柜子边的药材整理归类。显阳感觉头不晕了,便站起来在药铺里闲逛。
铺子不大,进门入目的两面墙都是一格格药柜,上面拿红纸贴着各种药材的名字。显阳走近去看,红色的纸上写的字笔锋苍劲,可弯折却平滑柔和,倒是独具风骨。显阳欣赏的点头,又背着手走到另一侧的柜台,看周济低头闻草药,也在一旁伸手摆弄草药,问道:“这是要放到哪一格?”
周济停下手中的活,见显阳站着,忙放下草药要去给她搬椅子,被显阳皱着眉阻止了。无奈的说道:“你身子刚好,不可太过操劳。放着阿耶来就行。”
显阳掂了掂手中轻飘飘的药,默默无语。拍拍手,背着手问道:“阿姊他们是要开什么店铺吗?”
周济见她不再捣弄草药了,放下心来,解释道:“青娘想要开间成衣坊,前段时间就开始在物色铺子了。”
“张家人都支持她吗?”
“自是费了点力气。”周济耐心解释,“张家是开织染署的,就在这条街尽头左拐最头边那家。大郎帮着家里总要四处走动送货揽活,青娘心疼他辛苦,想说开家成衣店,背靠织染署,能让大郎少些奔波。”
显阳微微蹙眉,将人锁在跟前难道会是长远之计吗?
“张家有多少兄弟?”显阳微一思忖,问道。
周济有些意外,稍微想了想,回道:“除了大郎,后头还有四个小郎君。”
“那四个小郎君可都成年了?”
“只有一个最小的四郎不足十岁,其他几个都成年了。”
“那他们几个可是时常出远门行商啊?”
“这倒是很少听到。只有几次听青娘说大郎带着阿弟出门。”周济疑惑不解。
显阳捏起一根老参片,送进嘴里咬,给他解惑:“看来张家现如今是用惯了大郎奔波行商,弟妹享福了,难怪阿姊要想法子开铺子将大郎揽过去。”
周济恍然,点头赞同:“原来如此。孩子都该长大的,下头那几个小郎君确实该独自锻炼锻炼了。如此少了大郎带着,只有磕到碰到才能成长。”
显阳被参片苦到,脸都苦皱了,对着周济苦得无言以对。
见过觉得好人多的人,却没见过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的。
“哎,贞娘,你怎么咬黄连!快吐了快吐了!”周济忙拿着茶壶过去给她漱口。
“这玩意儿不是老参吗?”显阳苦不堪言,“呸呸呸!”
到吃饭,显阳舌根还是苦的,一脸的烦恨,好在孙四娘笑了半天,给她泡了杯甘草粉,灌了几口,才算缓解。
孙四娘手巧,将鲤鱼的头尾去掉,中间身子上的肉切成一条条细长的肉片,粘上了调好味道的面粉鸡蛋,放油锅里炸,一碗酥鱼就这么完成了。显阳夹起一块,担心鱼刺还犹豫了一下,就见每块酥鱼只有中间一根大刺,见不到细小的鱼刺。显阳心满意足,就着米饭吃了好几块。
而那碗砂锅鱼,则是放进去了青菜和豆腐,鱼汤被熬得奶白,几根青葱飘在上面,顿时让人食欲大开。周济拿筷子先夹了鱼脸颊上的肉给她,孙四娘又拿过勺子给她盛了碗鱼汤晾着,显阳一顿饭吃下来,甚是舒心。
等到放下碗筷,显阳没忍住打了个饱嗝,她连忙抬头看人。发觉周济夹了块酥鱼给孙四娘,而孙四娘将碗里不爱吃的鱼唇夹到了周济碗里,两人倒是没注意显阳。显阳放下心来,又觉得好笑。
以前被拘着按礼节行走坐卧,现在稍有出格,旁人倒是没在意,自己却先胆怯起来。显阳有些沮丧,那个时刻盯着自己守礼的人早就不在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可再见到又如何呢?左右不会有她想要的结果。
她的一生足够辉煌,十三岁从戎,十八登基,在位十年,最后死在战场上。这本是她作为军人最圆满的死法。
是圆满的。
显阳告诉自己,现在她若是说还有不满足的,那便是不解为何李熹晨会被判为谋逆斩杀,记忆里那个聪慧乖巧的小娃娃,如何会谋逆?她不是已经传位于他了吗?
显阳拿帕子擦了擦嘴,静坐在位置出神。
下午铺子里人不多,孙四娘见店里无事,便带着显阳先回了春茶巷。两人是走回去的,显阳不愿坐马车,孙四娘就牵着她慢慢走。出了东市坊口,见到一辆宽阔的马车往里驶来,显阳侧身避开,孙四娘却抬手朝马夫招了招手。果然见马车停了下来,马夫朝马车低声说了几句,连忙跳下马和孙四娘行礼。
孙四娘笑着叫了一声福生,便见马车帘子掀起来,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老者。显阳看他虽然穿着时下流行的仆从的衣服,可那用料却是不俗。
那老者下马车,也同孙四娘见礼:“夫人见礼,这是要回去了吗?”转头又对站在身后的显阳点头:“贞娘子有礼。”
显阳眯了眯眼,静静观察着此人。孙四娘显然同他很是熟稔,她笑着回礼:“冯伯客气,您这是?”
冯伯稍一迟疑,如实相告:“九郎外出走商,老仆方才是去城外送他才回。”
“九郎又外出了啊,不是昨日才回,怎么这么快又走了?之前听他说要去趟徽州,这下天气转凉了,北上可带够防寒的衣物啊?”孙四娘脸上染上了担忧。
冯伯摇摇头,脸上也同样染上了担忧,嘴里却说道:“昨日匆匆休整,问及贞娘子身子痊愈了,也算是放心了。此次是去通州,决定地匆忙,走的也急,没来得及去府上道别。”
显阳听到通州,顿了顿。那是离长安不远的一个城池,是比徽州更北的地方。
果然就听孙四娘更加心疼:“那可是更远了,这孩子,再匆忙,也得备足了衣物才上路啊,倒叫人担心。往常走商也是准备妥当才出发,这次怎么就这么着急了!”
冯伯脸上是不设防的担忧,却不像是担心没有衣物御寒。
显阳见孙四娘满脸焦急,忍不住出声:“冯九,咳,九郎是个明白人,自是会照顾好自己,既是去行商,身上带足了钱两,在路上采买些便可。不必太过担心。”
冯伯脸色也没多好转,可还是转头安慰孙四娘道:“贞娘子说的有理,夫人不必担心。”
孙四娘心思简单,听两人劝慰,倒是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冯伯要驾马车送他们回去,被孙四娘婉言拒绝了,便心事重重的驾车离开了。显阳让孙四娘继续牵着手往春茶巷走,她好奇地问道:“冯九荣不是战时流民吗,为何还有老仆跟着?”
“九郎确实是流民,康德八年的时候到了益州。冯伯是康德十年才到益州,找着了自家郎君。”孙四娘柔声解释。
“倒是个忠心的仆人。”显阳略一思忖,“如此说来,冯九荣原也是权贵人家出身?”
孙四娘想了想,点头道:“九郎刚到益州的时候,那模样确实像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的。你是不记事,那时候九郎也才十四五岁,虽然瘦,却也是粉玉雕琢的模样。阿娘给他洗澡的时候,见他身上白嫩的好似玉一般。显然是好人家的孩子。”
“那他可有说自己是谁?”
“他说自己姓冯,家中排行小九,耶娘都因战乱死了。”孙四娘叹了口气,“他说起耶娘便默默流眼泪,我们也不敢多问了。你阿耶说,左右也不过是多副筷子,便当做儿子养了。”
显阳听到因他耶娘因战乱死了,便沉默不语。
“九郎乖巧懂事,难得那么小的年纪,便能写出一手好字,我和你阿耶原想着给他送进学堂,将来参加科举去。可那时候药铺生意不好,没多的钱银。”孙四娘想起从前,抿嘴笑,“可九郎却说自己小时候被拘着读书写字,早便没了耐心。”
显阳回忆起药铺里每个药柜上贴着的红纸,上面苍劲的字,绝非一日两日便能练成的。他不过是在安慰周济一家而已。
孙四娘感叹道:“我知道他懂事。那时候虽然日子过得苦,可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儿,便不害怕吃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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