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等到秋至，周青带着显阳踏出院子的时候，显阳的身体已经痊愈。她静立在周家门口的槐树下，抬头望着青黄相间的树叶，有那么几片枯叶脱离了枝丫，打着旋飘落下来。显阳伸手去接，那叶子只是从她指尖划过，并未逗留。
显阳垂目看地上的叶子，轻轻啧了声。就听身后周青和孙四娘的声音传来。
“我叫你阿耶驾马车带你们去西市吧，天刚转凉，贞娘的身子才刚好……”孙四娘系着围裙袖套，一副也要一道出门的模样。
周青手里拿了件薄斗篷，轻声劝着孙四娘：“阿娘放心，若是一会儿贞娘走累了，我便在路上叫辆车。”
说话间周青将手里的斗篷给显阳披上，抬手给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梢。
孙四娘还有些担心，抬手给显阳系斗篷，还想再劝，显阳露出个笑，语气淡淡地道：“阿娘，我想四下走走。好叫阿姊帮我熟悉一下周遭。”
孙四娘叹了口气，勉强点头，又不放心地问周青：“银两可是带够了，若是遇上欢喜的物件，不必拘着自己。”
周青笑着点头：“尽够的了。”
“你快些进去吧，晚些时候不是还要送草药过去铺子里嘛，那院子的草药，你不是还没归置好嘛。”显阳朝她摆手，便让周青领着走出了春茶巷。
春茶巷在益州城的东南角，而此次他们要去的地方却在西边靠近城门的市集。显阳慢慢地走着，沿途的建筑还保留着余平时期那种精巧的模样，只是城里面还是按照大昭规制，划分出来一个个坊，在圈禁的范围出口，堆砌出一个个高矮不一的坊门。
走出春茶巷所在的坊门，入眼道路开阔了不少，路上有不少车辆行人走动，偶尔还能见到人骑着马缓慢通过。显阳让到一旁等车马通过，静立了稍许，再继续往前走。
周青仔细牵着她的手，一边同她解释道：“这条道往东去便能到阿耶的药铺，在东市。我们家熟识的人皆在东市。舅姑的铺子也在，九郎的酒肆也开在那。”
“若是一会儿时候尚早，我们便也去一趟。”显阳颔首道。
周青忙道好，继续道：“郎君一早便在西市门坊那等我们了，本来他想要驾车来接你，可你说想要四下走走，我便让他先去西市了。”
显阳朝她露出个微笑，让她牵着往前走着。周青脚步缓慢，配合着显阳的步子，不敢走快了。还时不时转头来拢她的斗篷，生怕她被风吹着。显阳心里微暖，松松回握住她的手，同她说道：“我听说益州有道珍馐，似是用砂锅做的鱼？”
周青想了想，点头道：“贞娘说的可是砂锅鲤鱼？”
显阳诧异：“鲤鱼？”
“正是。这道菜倒是不难，你若是想吃，一会儿我们在西市买条鱼，午时便可以回去叫阿娘做给你吃。”
显阳摇头轻笑，故意问道：“怎的也不怕犯了忌讳。”
周青愣了楞，才反应过来，睁着同周贞相似的杏眼，悄然摇头道：“自是不能直说吃了‘李’鱼，只说要一条发财鱼便好了。”
显阳瘪瘪嘴不置可否，慢慢走着。周青转头又跟她讲起来：“还是这么爱吃鱼，听金大夫说，吃鱼明目，以前阿娘见你爱吃，每天变着法子喂给我们。我嫌弃腥不肯多食，你却是乖巧，阿娘喂多少，便能吃下多少。”
显阳出神的听着，心说若是有人能仔仔细细帮她剔掉鱼刺，她也是乐意吃的。可她性子急，吃鱼不会挑刺，行军打仗的时候鲜少有这个空闲，哪怕在宫中，膳食里也是没见到过什么鱼腥。只因她继位大宴上被鱼刺卡到过喉咙，周围人便觉得好似会触犯她的忌讳一样。
“那便买一条，买一条发财鱼回去吧。”
想吃鱼肉，现下她有的是空闲，仔仔细细挑刺，必定不会再被卡到了。
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倒是走到了西市。
西市门坊果然热闹，进进出出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挑着扁担的，牵着牛车的，赶着马拉着货的，甚至还有胡人牵着异兽往里面走。
周青握紧显阳，在坊门口停下来张望，就见一人疾步走了过来。周青脸上露出个笑容，眼睛也亮晶晶的，抬手朝人招了招。显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来人身材高挑，穿了件利落简单的深灰短衫。
那人从人流中挤过来，站到他们面前，先是仔细看了看周青，再笑着转头看向显阳。
显阳看他鼻梁高耸，倒是难得的英挺，看向周青的眼神透着关切。而周青见他也是止不住的欢喜，是同面对显阳时不同的那种高兴。
“你是我阿姊的郎君，张家大郎？”
不知为何，男子听她问话，不自觉端正了容色，正了正幞头，点头应道，复又叫了她一声“贞娘”。
显阳点头，周青在一旁觉得好笑，就听张大郎楞楞地解释：“西市里鱼龙混杂，你们两个女郎，我不放心。”
显阳噗嗤一笑，让他前面带路。
正是开市的时辰，西市人满为患。可这忙乱之中倒是还能寻出些规章出来。进门坊的左侧店铺林立，入眼的先是绸缎衣帽肆，胭脂水粉店，还有许多工艺精湛的陶瓷器皿店，右侧则是一应的吃食店。有卖甜品的小铺，有干货果子铺，团子糕点铺，还有一些精巧小吃的店。
显阳看得移不开眼，边走边见一个卖胡麻饼的老板团好面团，蘸上芝麻，在手里拍了拍，拍进了一个中空的炉子里。显阳转过头去，看老板半张脸被炉火映得通红，又好似不怕烫一般将一块烤好的饼拿出来放在竹篓上冷却。
上面的芝麻被烤的黑黑的，显阳走了老远，都还能闻到那股香味。
“贞娘想吃？”耳边响起周青的声音。
显阳低低咳了一声，问道：“那个兵器铺在何处？”
张大郎朝前指了指，说道：“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走吧。”
越往里走，越是热闹。能见到农夫挑着新鲜的瓜果蔬菜站在街边叫卖，还能看到空地上聚集了一些杂技卖艺的艺人，还有些耍猴戏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张大郎带着他们慢行，似是想要让显阳看个够。显阳倒是没多逗留，跟着拐了个弯，入眼是铺面更大些的店。走过书肆、当铺、银柜，便到了骡马行、鞍辔店、兵器行了。
兵器行生意并不好，自从顺德帝颁布政令，但凡选购兵器者都需造册登记，来买兵器的人骤减。显阳一行进门之后，倒是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郎君，可是要选购刀剑？”掌柜上前同张大郎招呼。
张大郎侧身，将身后的显阳露出来，同掌柜解释：“是家中女郎想要来看看。”
掌柜的愣了愣，随即笑着赔礼，又问显阳想要看些什么。
显阳进门时便扫了一眼铺子里摆放出来的兵器，皆不满意。她缓缓踱步到一把短剑跟前，将手伏在剑身上。
未开刃的剑，毫无杀气。
“掌柜的店中可有匕首。”显阳见掌柜要答应，继续补充道，“我要轻薄如蝉翼，只手掌长短，刀柄细窄的。”
掌柜听罢，面露难色。他倒是没因对方是女郎而轻慢，耐心解释：“女郎见谅，如此的匕首目下店里没有成品，但若是女郎不着急，倒是可以预定。只是这价格……”
周青走过来站到显阳身侧，肃目道：“倘若真能做出来，价格好说。”
“是是是。”掌柜依旧客气周到，“另外，法典规定，女郎要如此匕首，可否告知姓甚名谁，作何用处。”
显阳沉声说道：“前些时日城中匪徒猖獗，我亲见他们的恶行，心中惶恐，想要制一把趁手的兵器防身。”
掌柜不想是这般理由，看着显阳冷静的表情，左右看不出一丝惶恐之色。可见她身姿摇曳，斗篷下的身形也是纤弱，露出来的手指白皙纤长，一看便是不力羸弱之人。防身一说倒是可信。
“另外，你为我在匕首上刻两个字，便是将这两个字登记在册也是无妨。”显阳拿起在柜台上的笔，在一旁的布绢上写下两个字。
掌柜拿起布绢端详，周青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周贞的户籍资料，以及官署盖印的购买许可。掌柜忙接过来，仔细辨认好。又堆着笑接过了周青递过来的半贯定金。
“女郎放心，不出三日，便叫奴儿送到府上去。”掌柜确认了信息，生意做成了一半，心里的欢喜堆到了脸上。
“不急，我给你七日，务必按我说的打制出来。”显阳凛声道，“届时我亲自来取。”
掌柜心滞了一瞬，好似本能地紧张，连连点头承诺。显阳见此，才领着周青他们离开。
显阳心情不错，转头见张大郎低头和周青说话，便径自往前快走了几步，留给他们一些空间。
张大郎往了眼显阳，有些疑惑的跟周青说道：“我觉得贞娘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方才她同掌柜说话的神态，好似对兵器非常熟悉。”
周青也觉得有些变化，可她转念一想，自我安慰：“确实与以前有些不同了，可我只觉得她长大了许多，到底还是我的妹妹。”
张大郎见周青有些伤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青娘你也别难过了。那些事贞娘忘了便忘了。”
周青见显阳停在一个兜卖小鸡仔的摊前，转头对张大郎笑了笑：“也是，现在这样也挺好。”
“女郎可要带一只鸡子回去？”一个农夫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鸡仔里抓了一只起来，举到显阳跟前让她“相看”。
显阳退了半步，看着平平无奇的小鸡仔，指了指一旁竖着的木板，奇怪道：“为何这鸡仔叫‘翰林鸡’？可是和朝中某位翰林学士有关？”
“女郎聪慧！这可是姜翰林最爱吃的鸡的品种，在这益州可只有老汉家才有这种鸡子哦！”
“姜翰林？”显阳挑眉想了想，才想起个人，抽动嘴角，闷闷的笑了起来，“莫不是那个天天只会说‘陛下慎言’的姜广牧？”
没想到古板严肃的姜广牧，竟然因爱吃鸡在民间闻名！
https://www.lingdianksw8.cc/27869/27869899/655561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