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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春天


知元凭着记忆,把李圭说的每一个字都讲给沐德听,她们仔仔细细的分析了一番,望月也坐在脚踏上认认真真的听,一直到深夜,她们一致认为,术尔古很好。

        派回京报信的信使走了一个多月,要是全程马停人不停的话,再有十几天就能接到圣人亲手写的国书。

        她们到翟辽时是深冬,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冰雪慢慢消融,荒凉的茫茫草原上慢慢绽放出星星点得的新绿。

        知元越来越适应翟辽的生活,她喜欢奔涌的冰泉,嫩绿的草原,漫天的繁星。草场全部恢复后知元还跟着齐云英知夏她们去打猎,李圭箭法超群,竟然打到了一匹狼,齐云英箭法虽然好,但她手下留情只抓了几只野兔,卓靖持吵着要吃兔肉,非得在草原上烤了吃。知元和沐德都很开心,要是可以,真想在这永远不回去。

        芜苒的病一直不好,一到春天反而更严重了,知元很久没见到她,卓靖持也总是唉声叹气的。

        最近翎儿总是住在公主院里,不太到李圭那去,知元有些好奇,倒也不好问。

        李圭准备了好多小麦种子,打算发些给城里的百姓,出发前他特意来邀知元同行,知元也想看看翟辽城里百姓是怎么生活的,顺手也帮公主买些东西,便答应着去了。

        知元平素都穿男装,大聿的男装知元穿着还算合身不突兀,可翟辽这里的衣服知元穿上就很滑稽,哪怕是十几岁男孩穿的大小,在知元身上也像面口袋一样。望月只好在公主的陪嫁箱子里给她找了件玉和女子的衣服,好在相差不大,就不那么显眼。

        皇长子在城中很有威望,上到乡绅,下到乞丐,一路上拦住皇长子寒暄说话的人数众多,还有不少磕头感激的。

        知元打趣道:“想不到大殿下这么有人望。”

        李圭紧张道:“表妹千万别乱说,这都是圣人福泽庇佑。”

        知元想到圣人那张阴沉的脸,后背凉了起来,只好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按理来说,圣人虽然阴鸷,可看他对五皇子六皇子的样子,都是十足的疼爱,为什么大皇子从不叫圣人父亲呢?他母亲恭妃也没什么记载,遗物更是没有几件,甚至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李圭出门身边只跟着一个小童,连一个侍卫随从都没有,知元暗暗观察着,突然发现不仅是他,就是太子卓靖持他们也没有心腹黄门小厮。

        知元好奇道:“殿下出门怎么不多带些人呢?”

        李圭耐心道:“人多势众,叫百姓们害怕。”

        知元恍然对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李圭心思细腻为人温和,虽然他也生了一张和太子差不多的脸,行为举止却完全不同。

        从最后一户出来,天色已经西沉,翟辽的傍晚总是很壮丽,知元在京城没见过这么美的晚霞。走在一片金碧辉煌的深粉色里,远处是横穿整片天空的一道云,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就想时间停在这里,漫无目的的一直走下去。

        李圭没有骑马,大约是累了,只是牵着它很慢的走着。他沉默的许久,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取出一个明黄色的信封。

        那信封的颜色形制知元熟悉的很,那是圣人的书信。知元疑惑的看着他,李圭摆了摆手,身后的小童很机灵,一溜烟似的跑远了。

        李圭好像下了好大的决心,用短刀划开了信封,取出那个明黄色的信笺。

        他手里紧紧握着信纸,低着头不敢看知元,“也许我很唐突,但是我还是想说,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知元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手里握着断魂丹,我表明身份时,你心有余悸的把它扔了出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你信赖我的眼神,楚楚可怜的表情或者是其他什么奇妙的的原因,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可以,或者如果你愿意,我想要保护你。”

        知元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李圭鼓足勇气似的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从前我不相信,一个人会在很短的时间爱慕另一个人,可它真的发生了,我不敢保证我会永远向此时此刻一样迷恋你,但是每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想到的都是往后余生。”

        广阔天地知元无处躲藏,皇长子不好吗?不是,他很好。他不够英俊潇洒吗?也不是。他不真诚吗?当然不是。知元的心情很难去形容,有一种意料之中又难以置信的惊讶。知元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在京城里嫁一位穷困书生,也许还会经常和太子见面,不如在翟辽嫁给不受宠的皇长子,天高路远自由自在。

        知元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这件事很重要,我要想一想。”

        她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情,她第一时间想和人商量。二姐姐又去了鬼方前线,知元甚至想立刻去屠峪洲找大姐姐,可是来回就要一天多的时间,大姐姐的婆母管家严格,也未必能让知元畅谈。

        知元先去找望月,可望月竟陪着公主去练马术。知元实在是想找人倾诉,回身出去准备去马场时正好碰到了满身酒气的卓靖持。

        知元后退了一步,嫌弃道:“你怎么喝怎么多。”

        卓靖持神经质的笑了笑,“喝很多,但是没醉。”

        知元不好不管他,只得扶着他往内室走。卓靖持一面推脱一面后脚踩前脚的往前走,知元扶不动他,便厉声呵斥他几句,卓靖持这才听话,由着知元扶他做好。

        知元顺手拿起他屋子里的毛巾投了一把冷水,毫不客气的给他擦脸,卓靖持被擦的浑身一凛,抢过毛巾自己擦。

        知元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

        卓靖持从毛巾里露出两只眼睛,虽是笑着,眼睛里却噙满了眼泪。“我想知道,我到底怎么做,她才会看到我,事实证明,怎么做也不行,她看不到我。”

        知元摇了摇头递给他一杯茶,“我能理解你的行为,但我不打算像你一样沉沦。”

        卓靖持举起茶杯,一只手拄着头,浅笑道:“你打算留在这里吗?婺王妃?”

        知元脸色一红,认真道:“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不想像你一样,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给人做妾。”

        卓靖持也许没听见,他昏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酒,知元连忙叫小厮把卓靖持抬上床,又急急忙忙去了马场。

        沐德很聪明,马术学的很快,她和望月开心的笑着,相互追逐。知元突然失去了倾诉的想法,不该让自己的心事打扰沐德快乐的时光,只希望她离开大聿之前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知元牵着公主的马回去时天色已经擦黑,最近公主情绪好了不少,渐渐融入了翟辽的生活回去的路上还吵着吃烤羊腿。

        马场离侧门近些,公主百无禁忌便要从侧门进府,不愿再绕一大圈,知元想了想这也并没什么,便命人打开侧门。

        不想侧门竟自己开了,李圭送出一位不省人事的醉汉来,那人一身大聿服饰,大腹便便的行动不便,需要好几个人搀扶。

        这样的人少见,知元下意识仔细看了一眼,李圭竟有些不自然,推说是翟辽本地的官员,吃醉了酒。

        李圭身上也带着些酒气,却远没有那位地方官那样醉。要么就是他在说谎,要么就是李圭酒量很好。

        知元好奇的看了看他,沐德全然不以为意,跳进院子问羊腿烤好了没。院子里架着火,一整只羊就在那上面烤着。

        沐德拍手道:“老早就想这个,还是大哥哥心疼我。”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回头对望月道:“姐姐藏好别勒霍琪,别让它看到我们在吃羊。”

        望月忍着笑走了出去,沐德看着左右,笑问道:“翎儿去哪了,小羊平时都是她替我照顾,叫她一起来。”

        一旁的侍女正要去请,却被李圭拦住,“她不大舒服,下次再叫她。”

        知元好像又听到了那一声喘息,低着头连耳朵尖都红了起来,李圭好像看出什么,慌乱的解释道:“我也才回来不久。”

        皇子们有侍妾也算不得什么,二皇子三皇子虽未娶亲,身边也都有侍妾。知元本也不在意,即便是再海誓山盟也没见哪个男人婚后不纳妾的。知元的父亲没有明面上的妾室,可他常年在外必然也是有人相伴。卓靖持的父亲素来畏惧妻子,家里也有三房妾室。知元想的开,将来嫁人就要学二太太,早早给丈夫纳妾,既有贤良的名声,万一自己不好生养还能多些子女。二太太要是没给许家二老爷纳妾,二老爷战死时二太太也就没有儿子傍身,处境会非常尴尬。

        总的来说,知元并不厌恶翎儿,甚至有点喜欢她。翎儿在王府里并没受聿朝女子规矩的束缚,反而还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天真的可爱。

        知元想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开始预设将来给李圭纳妾的细枝末节,是时候完全放下太子,给自己找一个归宿了。

        知元满怀心事,不住的举杯,翟辽的酒比京城的酒要烈的多,可喝的多些也就不觉得呛,清亮的酒在唇齿间荡漾,竟然有些甜味。

        沐德也喝了一杯,很快便醉了,望月抱起她回去睡觉,席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圭拿出一根木棒拢了拢火,犹豫片刻道:“明天我就必须把圣人的旨意拿出来了。”

        知元醉了,她拼命用自制力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强制自己不要失态上,思维就变得很简单,变成了一条直线。

        她的脸色微红,眼睛湿润,直直看着坐在对面的李圭,她拍了拍头,用力道:“你是不想问我怎么回复你。”

        李圭点了点头,又快速的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擦擦知元被烤肉弄脏的嘴角,惋惜道:“你现在醉了,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讨论。”

        知元摇摇头,坚决道:“是,我醉了,但我很清醒,现在讨论这个话题刚刚好。”

        李圭没有办法,起身坐在知元身边,伸出手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宠溺道:“好,那你先说。”

        知元推开他的手,抬起头看他,在知元的眼睛里李圭是模糊又重影的,她不在意,眯起眼睛笑了笑。

        “我得坦白,我有喜欢的人,但是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我想要只属于我的。”

        李圭保持着扶着她的姿势没有说话,他的睫毛挡住了他的眼睛,而知元又急于想看到他的反应。于是她伸出双手捧住李圭的脸,让他转过来给她看一看。

        知元的手滚烫,他的脸冰凉,摸起来很舒服,知元忍不住在他脸上揉了一把。他没有一丝不耐烦,却也要挣脱她的手,但知元很用力,他的手一旦不扶住她,她全身就都向他靠过来。李圭只好由着她捧住自己的脸,克制的和她保持着距离。

        知元天真道:“我有喜欢的人,你有翎儿。你说你喜欢我,我信你,我也不讨厌你,我们可以试一试,我会像对待我自己的妹妹一样对翎儿,抬她做你的侧妃。”

        李圭用力推开她的手,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知元,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知元摆了摆手,认真道:“我是真心的,我不想回京城去了。”

        李圭温柔的哄着她,“不回京城是为了不见他吗?”

        知元迷糊道:“他?啊,对,他。我不想回去见他,你真聪明。”

        李圭把向自己靠过来的知元推远些,双手按住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可以,不可以利用我。”

        知元惊慌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说出来就变了。”

        李圭认真道:“我对你的喜欢想要占有你,但我更想让你快乐,我不知道你留下来会不会失望,会不会有一天厌恶我。我不想面对这样的风险,请你回京城去,如果你想念翟辽和我,我会去京城接你,永远和你在一起,但不是现在。”

        知元的酒醒了大半,顿时觉得自己卑鄙。难道忘掉太子就要伤害皇长子吗?他为什么要接受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作为自己的妻子。知元问自己,你会爱李圭吗?知元下意识说了不,真正爱一个人也许只有一次。而李圭又那么好,许知元没有资格伤害他和他的心。

        知元猛的站了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就跑回了屋子。

        这次醉的厉害,卓靖持在外面喝醉躺了一整天也就好了,知元连躺三天也没缓过来,只要微微一动,食道就好像打结了一样难受。

        沐德也好不到哪去,小脸黄黄的,懊恼着赌咒发誓再也不喝酒。知元被她逗笑了,可一笑又忍不住吐了起来。

        安静的时候知元会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说过的话,那些对话是真实的吗?知元想催眠自己,装作是酒后的幻想,可她还是做不到,那就是真实发生的。

        知元很怕大皇子来探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他一直也没来,知元暗暗松了一口气,时间久了竟然还有一点小失落。

        一个小侍女神秘兮兮的走到知元床前,此刻望月看着人煎药去了,公主睡得正沉,小侍女往知元枕边扔了个小字条,转身就跑。

        知元迷迷糊糊的拿起字条,困意顿时没了一半,字条上是太子飘逸俊秀的字体,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字体。在大臣面前他都是成熟稳重的字体,那是假的他,知元对字体很敏感,一下子看出太子写这张字条带着愤怒,字条的内容更加显示出这一点。

        “快点回来见我。”

        要是过去的知元也许很会感动,:但现在她不会了,大不了去齐云英麾下做个谋士,也绝不会京城。知元震惊的发现她自己还想着太子,特别是看到他们的字时,这样很不对,知元忍着头晕起身,坚决的把字条扔进了手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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