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学生
“看你刚刚就一直丧魂落魄的,到底咋了?”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鞠了一躬,头也不抬,浑身僵住,脸涨得通红。
姚建军这人平日里嘻嘻哈哈,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叶梅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好端端地,你错哪儿了?”
姚建军依旧涨红着脸,维持着鞠躬的姿势。
叶梅掰了一下他肩头,笑道:“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算要怪你,都不知道从哪儿骂起。”
姚建军这才直起身体,却仍是埋着头,眉毛几乎拧成一个疙瘩,从耳朵根一直红到脖子,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杨晓刚征兵的事是我给表哥写的信……”
他垂着头,将那日在食堂遇见杨晓刚,如何看到他与叶梅争执,自己如何套杨晓刚的话,又写信给江思远的事一一说了。
叶梅总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一个乌龙,怪不得陈政委都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
也怪不得江思远那么紧张她跟文复歌走得近,八成是姚建军那信叫人家误会了什么,生怕叶梅这个胆大包天的,把他这个好表弟给连累了。
“我就是瞧不惯他对你说话那样子,所以我才写给表哥写的信。信里也没说什么,就说……”
叶梅笑了:“说什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我要早知道他会……我一定不会写那封信的!我发誓!”他举起手来。
叶梅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杨晓刚这个当兵的机会,是上次跳水里救人,他自己实实在在挣回来的。
因此,即便知道是他举报了自己,叶梅也没打算动他。
只不过是和陈政委商量好,先拖一阵,等文复歌的事儿有消息了,再跟着年底的征兵计划一起看。
不过眼下出了这种事,别说当兵了,抓得严点儿,蹲号子都有可能——不过也是他咎由自取,叶梅不打算替他说话。
“我没事儿,你别放在心上。还有,咱们唯物主义者不搞赌咒发誓那套,你要是真过意不去,有件事儿你得替我办了。”
“什么事?”
“有个人,你得帮我弄到前锋来。”
在陈政委的安排下,叶梅和文复歌二人收拾了一下,即日便同他们一并回了兵团。
到了兵团,她照旧在宿舍里赶那组文章。
这几日她已经写完了除了贝九以外的交响曲,在贝九这座大山前,还是打算写个几篇协奏曲和奏鸣曲换换脑子。
而宣传队年底慰问演出的排练与指挥工作,便暂由文复歌代劳了。
他已经恢复了名誉,可还没有补发工资,就住在兵团边上生产队腾出来一间小空房里,平日里吃饭在食堂解决。
他身材高挑,人群里一眼看过去本就十分打眼。又不与旁人一样穿军装,没过几天,上上下下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在这儿给宣传队排练。
加上他长得俊秀,没过多久便引来些女兵。
吃饭的时候她们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地坐在他对面,好像就着他的脸吃饭要更香一些,光叶梅就见着好几回。
不过她每次午饭时来找文复歌,都是问唐令韬那份作业的事。
一方面聊聊自己的理解,一方面推敲下自己的理解能不能写,旁的什么人什么事倒没有放在心上。
一日叶梅又坐在宿舍里写东西,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眼睛。
一双手刚洗过,软软的贴在她眉毛眼眶上,还有一股肥皂和雪花膏混合的香味。
“肯定是张菊英啦,还想瞒着我?”叶梅笑道。
张菊英松开手,坐下来,翘着个嘴:“这回我可洗干净了手,你怎么又知道了?”
叶梅笑了:“几个人往手上擦这么多雪花膏,当然是被我昨日点破的你了——你今儿心情还不错啊?”
“那当然,梅子,你知道我们今儿排练又看到谁了吗?”
“瞧见谁了?”
“张医生。”
“哪个张医生?”
“还有几个张医生?当然是那个穿布拉吉的张茹张医生了!”
张茹是部队的军医,样子瞧着二十五六岁,秀丽得像一朵洁白的山茶花。
有一次不知有什么活动,她在白大褂里头穿了条碎花布拉吉,可把部队给轰动了。
单是他们宣传队里,就有不少小伙子对她芳心暗许,变着法儿去找她瞧病,可她对谁都不假辞色,还动不动找借口躲着。
叶梅笑道:“她怎么来了?”
“自然是为着你老师来的了,你是没瞧见她的样子——诶玥姐,你来的正好,你说那张医生夸不夸张?”
宋玥脸一沉:“你不是说要去洗裤子?还在这里说什么?”
“我昨儿就洗过啦,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那我自己去了。”
说着她端着盆和脏衣服,转身就走,散下来的长辫子差点甩了叶梅和张菊英一脸。
叶梅看着她的背影,回头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她又怎么了?”
易彩玲爬到上铺,松着筋骨:“英子你话也太多了!你难道这也瞧不出来?”
“瞧出什么?”
“玥姐也喜欢文老师的呀!”
易彩玲的一句话,一下惊醒了两个没开窍的梦中人。
叶梅这才回想起来,确实是从文复歌带宣传队开始,宋玥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平日里,她总是默默练功,怎么方便怎么来。
这段时间,在刻苦练功的基础上,也知道爱美了,每天扎头的头绳颜色都不一样。
她家里送来的桂花头油,她一直嫌麻烦,就扔给抽屉里懒得用,这几天也拿了出来,还借口说她们宿舍里有股味道,叫每个人都得用,不然“臭烘烘的”。
每回叶梅在食堂找文复歌问事儿,宋玥都会静悄悄地坐在她身边,不管他们聊多久,都坐在边上,好像对他们说的事情十分感兴趣似的。
张菊英道:“你说,你老师会喜欢谁?是宋玥姐还是张医生?”
“我怎么知道?我连那张医生长什么样都忘了。”
“那还不好办,你明儿过来看排练呗?那张医生每天5点,准时报到,比军号都准时,就坐在前排,这么……绷着个脸……眼珠子都要粘到他身上去啦!”
说着她做了一个鬼脸,学得活灵活现,又噗嗤捧着肚子笑起来,叶梅却觉得脸热。
这表情有什么奇怪的?
文复歌后期的现场指挥录像里,前头起码三排,部分男女老少,全是这么一张脸:热切、渴望、如痴如醉。
包括在屏幕前听演出的她。
她稍微提前了一点,悄悄地从后头小边门摸进了排练厅。
年底的慰问演出,宋玥他们排的是《草原小姐妹》。
叶梅知道这首原先有个弦乐的总谱,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文复歌显然是调整了配器,加入了一些民乐器,使得整套曲子的层次更丰富了。
他一身旧衣,已经看不出的本来颜色,还打了许多补丁。可当她这么望着他的背影,仍旧感觉自己好像在凝望一棵典雅秀拔的梧桐树。
落日西斜,玫瑰色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他身上,在他所立之处投射了一个倾斜的光牢。
是他被困在光里,还是他困住了光?
叶梅说不清。
她只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乐团,在这个从未合作过的传奇指挥家手下,近乎脱胎换骨般,展现出从未有过的色彩。
她绝不轻易承认自己的技不如人,但她此刻不得不承认,对于这支乐团,文复歌这个初来者的掌控,远比她有力、坚定和得心应手。
合过一遍,宋玥站在台上问他:“文老师,这一次我们合得好么?”
她说话的时候,两颊红通通的,胸口仍因为刚刚剧烈的舞蹈动作起伏不定。
文复歌还没说话,下头的姚建军却瞧见了她,大声叫了她一声,可把叶梅悄悄观察的计划全打乱了。
文复歌回过身,望见她:“躲在后边作什么?过来。”
“刚写完作业,过来听课。”叶梅笑着指向台上,“还可用么?”
“你带得不错。”文复歌点了点头。
这话可比夸叶梅任何话都叫她开心,登时脸上浮起笑意:“您这句话,可比把bpo给我,都叫我快活。”
文复歌微微一哂,又转过身对着大家点了点头:“最后一遍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大家。”
等众人散了,白大褂的张医生果然来了。她身后的张菊英一直在她背后做着鬼脸,学着她的样子。
在老师面前,叶梅只得偏过头不看她,不然怕忍不住笑出来。
她今日没有穿布拉吉,但里头一件浅褐色的毛衣,显得又保暖又时髦,就算拉到现代去,也是时髦,不过是复古的时髦。
“文老师,我怎么听着今天似乎和昨天不一样呢?”张茹笑望着他。
文复歌不解:“怎么会一样呢?”
叶梅心道:人家没话找话,您却一句堵死了,当真不解风情。
回头瞧见宋玥和姚建军仍站着没走,又不由暗暗吃起文复歌的醋来。
原先他们俩站着,可都是等我去吃饭的,现在宋玥姐虽然估计嘴上还在等我,心里恐怕不这么想了。
“你笑什么?”文复歌忽然转向她。
姚建军替她抢答:“她在笑,‘啊呀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想连续两次演奏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话确实是叶梅的原话,但姚建军眼下说出来,实在是拿她作伐,下张茹的面子。
他也瞧出这两位女同志都对文复歌有意思,可他与宋玥关系好,自然是帮着她说话。
张茹哪里听不出来,压根不睬他,只对着文复歌:“文老师,他们说你钢琴弹得可好了,能不能露一手给我看看呀?”
姚建军笑了:“露一手?你当是街头卖艺呀?你怎么不露一手?”
“行啊,我缝针技术可好,大姚同志要是不信,我就给你露一手,看看把你嘴巴缝得牢不牢。”
张医生平日里和他们接触不多,没想到是个厉害的,宋玥和叶梅都忍不住笑出来。
姚建军倒也没什么不痛快,只觉自己又逗得大家开心罢了,其实除了指挥外,他也对文复歌弹钢琴颇为好奇。
他猜想这人是叶梅的老师,只怕不知是什么天外飞仙的水平。
哪里知道文复歌原先是个小提琴手,十来岁的时候是临危受命做了指挥,而后就一直拿着指挥棒。
跟叶梅这种先是以钢琴演奏少年成名而后转指挥的比起来,其实钢琴水平颇有不及。
“我钢琴弹得不好,小提琴倒可以拉一点。”
他指了指钢琴,又看向叶梅:“听说你那天弹的是《黄河》和柴一?难得有机会。”
“maestro,换个别的弹弹吧,难得有机会。”叶梅笑着捏了捏手指。
她等这一天,也是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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