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汇演(3)
叶梅坐在那里,感到这整个礼堂的目光都向她投来,仿佛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世界向内坍缩的中心。
老贺一出声,她就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
原本她对于上台并没有什么执念,也不想当众打褚主任的脸。可偏偏进门前,那个叫姚建军的年轻小伙子激起了她强烈的不满。现在有机会能给他一点儿教训,她可是乐意之极。
“贺老师好。”她站了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尚成忠她是认识的,他都自称在老贺面前是“班门弄斧”,那她称呼一句老师也不算错。
前世她出国很早,国内的音乐家虽然也有些合作过,但了解的其实并不多。更别提面前这个人其实在前世时,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
“你是不是也有节目要表演啊?”
“对,也是弹钢琴。”
“那不简单,快上去呀!”老贺压根就不给褚主任说句话解释的机会。
他热切地看着叶梅,好像一个鼓励学走路的孩子往前走的父亲一样向她招手,直到叶梅坐在了钢琴凳上,他才缓缓地坐了下来。
底下的观众一片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凭什么能单独关照,叫她从下面观众席直接上去表演。
就连舞台两侧都挤了好多人,后头要压轴表演的文工团的都跑了出来,想看看这个让贺老坚持给她一个机会的女知青,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只有一个人脸色惨白,那就是田思思。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叶梅的水平到底有多高。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从天堂一路又扔回了地狱。
我重活了一辈子,难道就是这个结局?她绝望地想。
“同志,你要弹什么?”主持人问道。
叶梅想了想道:“你们这里有个叫姚建军的吗?”
主持人愣了愣,往舞台一侧看了一眼。姚建军立即被他那些爱看热闹的战友们推了出来,被首长看到后,赶快立正行了个军礼。
“报告,姚建军!”
叶梅看了一眼台下一脸茫然的首长,笑着解释道:“我们刚才在门口吵架,他问我表演什么来着。”
陈政委和吴书记一听就明白了,陈政委皱着眉头,当即呵斥道:“你怎么跟人家女同志吵架?臊不臊啊!跟人家道歉!”
姚建军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居然一点儿情面都不给他留,刚想开口解释,没想到叶梅接下来的话更加过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人嘛,想得太多,见得太少,自然跳得高些。”叶梅微笑着转过身来,“我就是想问——你有什么喜欢的曲子么?我艺术指导一下。”
这句话一出口,满座哗然,尤以舞台两侧的文工团战友为甚,连刚才帮她说话的陈政委都皱起了眉头。
这姚建军是他们这里有名的才子,本身是唱歌的男高音,还会弹钢琴吹小号,现在宣传队里原先那个弹钢琴的要调走,他就盯着那个位置。
“这小丫头片子说起话来好大的口气,万一出了丑,贺老的面子往那儿放?”陈政委心里好生郁闷,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举荐她的贺老。
只见他靠在椅背上,也是一脸困惑地眯着眼,伸着脖子,显然看不明白这台上到底唱得是哪出。
“就弹你们同志刚刚弹的吧。”在首长面前,姚建军不好发作,刻意作出十分礼貌谦虚的样子,更显得叶梅年轻狂妄。
就算她弹得确实不错,也正好打了刚才那个想进文工团的女同志的脸,一箭双雕。
“好。”叶梅欣然同意。
叶梅的手落在钢琴键上,只弹了一个和弦,贺老与尚成忠就坐直了身体,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很快,姚建军就发现,他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专业钢琴家的触键及其带来的音色与业余爱好者有着质的区别。
这也正是为什么同一台钢琴,在一个初学者手里听上去平平无奇,但在一个专业演奏者手里就会变得温暖、饱满和有歌唱性。
——叶梅的手,就是这样一双专业的手。
如果姚建军选了一首别的曲子,还不会如此清晰直观。
然而,正是一首一模一样的曲子,叶梅的演奏完全显示出一个职业钢琴家的专业素养,直接将刚才田思思技惊四座的演出变成了一场少年宫的业余表演。
当然,这架钢琴比起仓库里那台,实在是好了太多,叶梅也得以在其上展露更多关于连奏与弹性速度的可能性。
上一次,她只是兴之所至地接了一首《我的祖国》,其实也没怎么细想,可这一个多月来,她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生活,心境已大有不同。
结束主题后,叶梅深吸一口气,用一段即兴的旋律作为过渡,起手切入了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最后一个乐章,开始了那段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部分。
虽然没有弦乐配合,但作为指挥,调整一下配器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将层次和织体进行了一些调整,以一种雄浑有力的方式,维持了尾声的高潮迭起与光辉灿烂,如同一条辉煌的大河,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向前方流淌、流淌。
演奏完,全场鸦雀无声。
对音乐,在场的许多人都是门外汉,可这位水平好到门外汉也听得出来,因为对美好音乐欣赏,本来就是刻在人的本能中的东西。
过了好一阵,贺老才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是尚成忠,然后整个礼堂掌声经久不息。
“柴一和黄河……”尚成忠点点头,看了一眼贺老,又笑着摇起头,拍了拍额头笑道,“很顺理成章,但是又出人意料——为什么?怎么想到的呢?”
贺老慈祥地笑着,指着台上的叶梅道:“你让小姑娘自己回答你。”
“如果说每个人对家乡的记忆里都有一条大河,那我想当这条河流经太阳时,它就会是这个样子。”叶梅道。
“说得好!”尚成忠再次鼓起掌来,由衷地感叹道,“我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这么小的小姑娘,居然弹得这么好!贺老你是不是有开过小灶?”说得激动,甚至拍起身边贺老的腿。
“说什么呢?哪有这个条件?”贺老瞪了他一眼,“况且我就见过她一次,她跟她那些同志们在破庙里避雨,小姑娘心肠很好。没想到……琴比心肠还要好!”
他没有细说,陈政委却一下就听明白了。
贺老先前受过这小姑娘的照顾,见她没有上台,特意给她一个机会,没想到她竟弹得如此好。
后头那段他更觉得耳熟,年轻时候似乎在哪个苏联援建的专家那里听过。明明不怎么相关两首曲子,连缀起来,却真像她说的,就想是太阳从黄河上升了起来,满胸膛都是战斗胜利的豪情。
“其实……很久没练了,手有点生。”叶梅实话实话。
“这也太谦虚了,你这个水平,京市都没有几个——过分谦虚等于骄傲啊!”尚成忠笑道,“小姑娘,你多大岁数啊?家是哪里的啊?你是下乡插队,那你父母是在城里吗?做什么的呀?你还会什么曲子?”
尚成忠性子急,一连串问下来,查户口都没这么细。
照理说,尚成忠这样的身份,爱才之心已经溢于言表,任哪个后辈都要受宠若惊,可叶梅的态度虽然恭谨,但出奇的平静。
“谢谢尚老师抬爱。后面还有节目呢,要不咱们结束迟点再聊?”叶梅笑着指了指舞台侧翼。
大家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一场音乐会,而是一次节目选拔——虽然结果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叶梅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舞台中间的姚建军,大是快活,脚步轻快地经过他,甚至冲他笑了笑。
对于一个高傲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失败后来自胜者的怜悯更大的羞辱了。
“老吴,这小姑娘年底才16岁,这年龄上得改改,不然到军区领导面前我不好弄。”
“您真要报上去啊?”
“你傻呀?其他随便哪些人,老尚一个大忙人,根本不会记得,但这小姑娘不一样啊。咱们要是不先报上去,老尚八成直接就带人去京市了。”
“怎么可能?去京市多难啊,这组织关系……”
“都是一句话的事,老尚办不来,他上头自然有人能办下来——我跟你说实话吧,京市正缺人呢,老尚跟我通了气,明年年初还有大事儿,不然他这么千里迢迢地来找贺老干什么?”
…………
田思思不想再听下去。为了这个机会,她甚至背弃了自己的良心,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日在破庙里下定决心“举报”叶梅后,她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做梦也是父母就像老贺一样,受了伤,在大雨里艰难地跋涉,却被人关在外头。
而无意间听到的吴书记和陈政委的对话,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原先的计划就是一个笑话,你也是一个笑话。
她以为的机会,确实是个机会,可她的能力根本敲不开这扇机会的门。
而叶梅甚至都不需要走到这扇门前,只要她在这扇门后发光,就自然而然地有人打开了门,欢天喜地地把她迎出去。
直到此刻,田思思才明白绝望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是计划落空、失去一切的失落,而是在耀眼才华面前,一个普通人仰望高山的绝望。
她知道自己应该就此放弃,可她心里那把烧了两辈子的火,无法熄灭:“这就是成为一个钢琴家的荣耀么?”
田思思的心事叶梅无从得知,她坐回了熟悉的朋友中,却好像不认识周围这些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的人了。
他们不再敢拿她当一个普通的朋友,又是好奇,又是敬畏地问东问西,谁也不知道这个朝夕相处的同志,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了钢琴,还弹得如此好,就连李春晓都又想起了她们的“友谊”,亲热地要和她挨着坐。
对此,叶梅只能笑着一一应付过去,突然间脑中一阵陌生又熟悉的震动。
时隔一个多月,她的眼前终于再次出现了系统对话框。
【系统提示:数据收集完毕,经测算,女主二号田思思终极目标未改变完成度0请宿主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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