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镜蚀【2】

【4】

        这样心怀目的的开始注定会草草收局。

        交往之后的日子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开心，舟暄炫耀一般把我介绍给他的兄弟们，然后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出去玩，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缺少共同话题时沉默的尴尬让我宁可选择和一大帮人在一起。

        最初的兴奋和新鲜感退尽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疲惫，舟暄开始和其他女生若有若无地玩起暧昧，我也懒得在乎，直接提出分手。

        他本可以为了面子很骄傲地对别人说是我被甩了，然后也就相安无事。但偏偏那个时候被他别校的死对头撞见。

        为了挽回面子开始了他的纠缠，他大概是想复合后再甩掉我来扳回一局，但我没心思陪他玩这个游戏。

        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拦住去路，我紧紧握着自行车把手懊悔当初的大脑短路，什么恋爱，什么叛逆期，都去见鬼吧！我应该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做习题，考上好的大学，然后……超越我姐姐！

        对，就是这个，超越我那死去多年的姐姐！！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无比清晰，我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和忍耐是为了什么。

        舟暄偏在这个时候不识趣地企图凑上他的嘴唇。

        开什么玩笑！以为是拍狗血偶像剧吗？！

        我一惊，愤怒地要发抖，狠狠抬脚踢了他的膝盖，他吃痛松开手，张嘴要骂，我把自行车往他那边狠狠一推后拔腿飞也似的逃去，不理会背后不堪的辱骂声。

        这次短命的恋爱让我增加烦恼诸多，损失自行车一辆，并且，成功点燃了一场家庭战争。

        逃到家的时候我并不知班主任刚打过电话给妈妈，婉转地说了我最近经常和某些男生混在一起，甚至翘掉了周末补习班的课，这在母亲的眼里已经很好地构成了一桩“早恋犯罪”。

        我最不喜欢别人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假装不知道，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逼你说出真相、然后趾高气扬露出胜利姿态的的鬼把戏，偏偏她老人家就爱玩这招。

        所以一进家门我就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她从沙发上站起向我走来，投下的影子越来越大，盖住了残阳射入门内的一点点亮光，她停住脚步，先前板起的面孔忽然转变成似笑非笑的模样，两个眼珠紧紧定住我，好像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

        心里瞬间腾起一股火，我狠狠用力摔门，惊雷声之后，仅有的暖光也消失殆尽。

        【5】

        死去的人往往会成为胜者，活着的人就算有战胜他超越他的实力，也因为失去了比赛机会的缘故无法向人证明，于是死去的人就成了永远美好的传奇了。优秀的印象一直留在了别人心里，容颜不衰且一直美好下去。

        我的姐姐在她仅仅十年的生命里，学着小学水平的知识，做着小学水平的试卷拿下一百分，母亲大人就觉得她不得了！觉得她聪明绝顶！是上清华北大的料！只要我成绩有一点儿退步，只要我有一次成绩没考好，她就开始发神经。

        每次吵架她都会扯到死去的姐姐，这次也毫不例外，什么“你姐姐才不会像你一样跟小混混在一起”、“你姐姐才不会让班主任打电话通知我要好好管教女儿”、“你姐姐……”

        厌烦情绪到达了顶峰，我积压已久的不满和愤怒终于爆发。

        “你怎么就觉得她要是活着就那么有前途了？说不定她学坏了辍学吸毒坐监狱！你把她想那么好还不只是因为她死了！谁知道她长大后会怎样！死了也省心，免得活着学坏了辍学吸毒杀人挫败了你的黄粱美梦！！”

        我大声冲她吼，话未说完便狠狠地挨了一记巴掌，嘴角滑过淡淡的咸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又被她狠狠地抓住头发撕扯。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她虽骂我但从未动过手，但这次我说了姐姐的坏话，她毫不犹豫地动手了。

        我只得默默地哭了，楼梯上传来爸爸的脚步声，心里的委屈立刻倾泻出来，用仅有的力气奋力拨开歇斯底里的母亲，瞪大发红的双眼，透过发丝的缝隙向那里投去求助的目光，大声哭喊着。

        “爸爸快来救我！！”

        父亲那时也惊呆了，竟退后一步差点作出要逃走的动作，他最后没有逃走，只一动也不敢动，目光透过缝隙，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寒而栗。

        【6】

        吵架结束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爸爸来送饭时我问他：“这样歇斯底里的母亲你是怎么忍受的，为什么不选择离婚？”

        他对我的冷漠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儿叹气说：“其实你妈妈很可怜，真的，千万别怪她。”

        摸了摸有些红肿的脸颊，心中想法不断。姐姐的死对她打击就真的有那么大？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同样是女儿，为什么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就那样差？

        父亲似不想提起任何和姐姐有关的事情，每次母亲提起，他都不想呆在房间里。

        看来这真的是家里一个好不了的伤疤。

        我的姐姐到底是怎样完美的人，她一去，家里所有的欢笑都没有了。我羡慕又嫉妒。

        我想姐姐先前应该是享尽了父母的宠爱的，可惜她死了。母亲自然不喜欢我，她处处都爱拿我和她比较。

        那么父亲呢？

        他和我不亲近，也不疏远，不会对我不满，甚至对我的要求百依百顺，要买什么样的东西，想参加怎样的活动，增加零用钱，都不会有任何异议，父爱的表现方式大概如此吧，可是为什么有时我望向他，目光都被躲开了？他就是看我，也是偷偷的。

        我和他只讲几句家常寒暄，其它，竟也没有什么了。

        我问他：“妈妈不喜欢我，那，爸爸你呢？”

        他照例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傻孩子，别多想。”然后出去打电话了。

        他不爱我。

        从小到大，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打我，不骂我，不责备我，不是他宽容，而是他在尽量逃避和我在一起。

        他怕我。

        这种害怕一直被掩盖着，直到方才妈妈动手、我向着他求救时才显露出气息。

        我想起从小到大他看我时的眼神，目光里是厌恶，是恐惧，是愧疚，是勉强，是硬着头皮……

        这样的目光让我想到了在老家的奶奶，但她老人家的更为激烈明显，而爸爸的，隐藏在中年人的没落憔悴里，被柴米油盐的生活磨平了痕迹。

        哈，我到底生活在怎样的家庭里！

        【7】

        现在我越发想打听姐姐的事，但她似乎成了家里的一个谜。

        除了小时候翻到的作文外，家里找不到任何能透露她信息的东西，一张照片也没有，就连那篇作文现在也找不到了。我只能靠想象，她应该是穿着好看的公主裙在阳光下灿烂微笑的，掌上明珠应有的样子。

        我听说姐姐自小体弱多病，母亲生她的时候差点难产，于是越发疼爱。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农村，那里重男轻女严重，姐姐刚生下时又小又丑体质又差，亲戚们都不看好她，唯独母亲把她当做珍宝，拼了命的要把她养好，让所有人都看着她成为不输给任何人的女孩子。

        想来母亲那时在家里是咬牙支撑，异常辛苦的，她堵上一口气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姐姐身上，培养她成为优秀的孩子。她后来终于是扬眉吐气地做到了，却在我姐姐十岁那年，一切希望葬于水中。

        那打击对于母亲一定是巨大的。

        柔弱，小鸟依人，能歌善舞，嘴巴甜，人见人爱，我有这样一个，与我完全相反的姐姐。

        甚至我的存在，也只是因为姐姐死了，才被允许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服气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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