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镜蚀【1】

镜蚀

        【0】

        我想成为其他人，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我自己。

        【1】

        “我住在镜子里。”

        这是姐姐小学时得奖作文里的一句话。

        写的是一个住在镜子里的小女孩的故事，在我看来平淡无奇，却被妈妈当做宝贝一样收起来，藏在柜子里隐秘又隐秘的地方，无意间乱翻时我找到了它，重读几遍后更觉无趣。

        原来妈妈一直说的“你姐姐每次作文比赛都拿第一！”“你姐姐一直被老师夸有才华！”也不过如此，忿忿把它放回原处，心里油然产生一种优越感。

        那一年我9岁，也参加作文比赛，也得第一，并且，我写的比她棒多了。

        然而在妈妈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她。我把得奖的证书和作文拿给她看，期待有一句夸奖，但她只是淡然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去忙其它。

        失落地站在原地，我想起姐姐那篇水平一般却被妈妈夸了又夸的作文，心里顿时一阵厌恶。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变得不喜欢照镜子，不然那些委屈和不甘就会像洪水一样涌来。

        尤其现在，这种感觉更甚。

        高三下半年，拼搏高考，饮食不规律，失眠，熬夜。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倦怠，眼中没有神采，巨大的黑眼圈一直挂在上面，我习惯性地皱紧了眉。房间的采光不是很好，这样一看镜子里的影像越发气息阴暗，一点这个年龄段的活力也没有，一直被妈妈形容为“好像别人欠你钱”的表情。

        目光从镜子上收回，我讨厌长时间对着镜子看，除了姐姐的原因，鬼故事和灵异小说看多了也有关系。脑子里充满了奇奇怪怪的想法，例如盯着镜子看久了，忽然会怀疑镜子里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还会生出许多荒诞的念头，例如镜中影像忽然对你微笑了；面露狰狞的表情；多出了一张陌生的脸……而心情竟然是不安中夹杂着期待的，我想我真是无聊到了极点，就算想找刺激打破死水一样的状态，也不用寄希望于那样荒唐的方式。

        不像同龄那些喜欢对着镜子比划新衣服发女孩，我的衣柜里除了校服外都是黑白灰色系款式普通的服装，节假日也会习惯穿着校服在外面晃荡，房间的全身镜一直蒙着薄薄的灰，也从来不去理会它。

        如果住在这里的是姐姐，她一定会把整个房间刷成粉红色，衣柜里堆满各种好看的衣裙，乐忠于各类衣物的搭配，并且让镜子一尘不染。

        据妈妈说我的姐姐人见人爱，她是多么听话懂事，聪明伶俐，双眼水汪汪惹人怜爱。

        我想她应该是像小公主一样闪亮、被捧在手心里的人。

        而不是像我一样。

        只可怜十岁那年她溺水死去。

        我忘了是哪个亲戚曾经说过，我和姐姐长得非常像，这更加让我产生了对镜子的抵触心理。

        对着镜子，我会怀疑自己是个残缺的替代品。

        【2】

        放学骑车回家时在路口被人拦住，嬉皮笑脸三五成群的一帮人，站在中间沉默不语却笑得很欠扁的那个，正是所谓的“前男友”——舟暄。

        旁边的人“大嫂”“嫂子”地起哄说笑，他回头假装生气地呵斥一声，那些人便笑闹着作鸟兽散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啊。”“嫂子好好服侍大哥。”小流氓一样油腔滑调的打趣。

        “喂，待会有空吗？”他扬起自以为帅气的脸。

        “忙得很。”眼睛都不望向他那边，在这条狭窄的巷子里，我想着怎样才能突破。

        “你这家伙，过河拆桥啊。”他睨着眼睛看我，语气里有嘲讽的意味。

        我答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和舟暄的交往纯粹是一场各取所需的意外。

        我讨厌呆在家里，也没有非常合得来的同性朋友，虽有几个相处得还不错，但，女生之间需要靠不断一起逛街，互相八卦探讨各种隐私，对着出橱窗里的衣服浪费大量时间的增长友谊方式，实在比面对高考还要心累，久而久之也就逐渐疏远，降到了普通同学的关系。

        那么，除却上课，回家之外的时间，我该怎么打发呢？

        同性之间的交友尚且让我觉得疲累，与异性相处更是不知所措。

        我承认自己是敏感的人，不喜欢被人在私下里偷偷议论，听到一些与自己相关的绯闻八卦就会刻意疏远对方，对异性变得冷淡厌恶，于是在所有人眼里都成了难以亲近的、古怪的人。

        在家里感觉不到家庭的温暖，友情之路也走得失败，看多了神经兮兮的文艺小说，觉得骄傲、孤独，有抑郁倾向的自己，需要在这时谈一场恋爱。

        然后，舟暄恰好出现在面前。

        我承认自己的品味是肤浅又恶俗的。

        舟暄不是个好学生，抽烟打架，目中无人，染发，装帅耍酷，长相一般却自恋无比，然后和臭味相投的人称兄道弟。

        我不喜欢他不负责任、自以为是、动不动就说脏话还自以为那很酷的臭习性，一想起来眉头就会紧紧皱起，这样的一个男生，当初竟然让我一瞬间产生很不错的念头，我想，只是因为不巧撞见了那个画面。

        【3】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挫败地想哭，在办公室里将试卷翻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出批错的地方好让自己加分，傻傻地站了一个小时后一无所获。最初老师还会安慰几句，最后也看不下去了露出一丝厌烦的情绪，闷声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忙呢。

        我觉察出他语气里的不耐烦，也就识趣离开。

        心里的失落伤感和分数没有直接关系，我担心的是不知道怎样面对知道成绩后的父母，甚至已经能想象出回家后具体的画面了。

        父亲应该是皱起眉头不说话的，母亲闹起来就会没完没了，她会刻薄地追问我为什么会考那么差，是不是搞对象了没好好学习，我则会皱眉沉下脸。

        我讨厌她说搞对象那三个字，她可以用早恋，用找男朋友了这些代替，却偏偏用那个最土最难听的词。然后她又会说你摆什么脸色，考成这样还有什么资格摆脸色你给谁看啊，大声嚷嚷责骂之后又会说你姐姐要是还在，早就连清华都考上了。然后爸爸就默默退出，到别的房间抽烟……

        和公式一样不会改变的吵架流程，我都厌倦了怎么她还不觉得腻。

        不想回家，在学校停留了很久直到天色逐渐暗下来，路过操场的时候，我看到舟暄。

        他在操场中央升起了一小堆火，打开书包随手拿出课本往火里扔了下去，火焰暗了几秒后一下子窜高，明亮无比的红色下舟暄蹲在旁边掏出烟凑近火堆，点着深吸一口后孩子气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走了过去，火光竟然让人觉得温暖。

        舟暄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我：“要一起烧吗？”见我沉默，又说，“哦，你不敢。”

        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确实，我不敢。尽管我脑海里已经把书包里的书撕碎扔进火堆里一万遍，但是，我不敢。

        “那就烧我的吧。”他一脸豪爽。

        我愣了下。

        “反正我无所谓，”他这次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捡起几本书面向我说，“玩个尽兴吧。”

        先前对他反感的情绪顿时作青烟散，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心跳加速。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学校逗留到天黑才回去，一方面不想面对给我施加重大压力的妈妈，另一方面，操场上经常能遇到舟暄。

        他时常讲一些学校狗屁之类的话，我虽不完全同意有些地方却很赞同，而且，听后心里会一阵轻松愉快，大概是因为他讲出了我心里压抑很久却不敢说出来的话。然后有一天舟暄忽然对我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愣了愣，文艺心理作祟得激动了一下，说“好啊”。

        他牵起我的手说：“走，吃关东煮去。”

        我还做不到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坦然到“相爱不需要理由”，心理斗争一番后终究还是问他为什么。

        他笑了笑：“你是年级成绩前30，我是年级倒数，这样的组合很有意思。”

        老师眼中的尖子生喜欢上了小混混，确实可以在他的朋友圈中作为证明他魅力的谈资。

        看吧，这就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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