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犹系别时红豆
两人站在一栋土坯砌的破城楼,城楼坍了一角,上面长满枯黄的杂草,两人顺着城楼进城。
壅舟末年,春无雨,岁大凶
中原板荡,瘟疫横行,饿殍遍野,满目苍夷
四个红衣轿夫举着一顶鲜红的轿子,吱呀吱呀往李家走去,与远处而来的送葬队伍撞了个正着,说是送葬队,其实也就三两个人拉了一辆破板车,上面盖着一张破草席。
“活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有闲钱管死人”
四个红衣轿夫并不忌讳,这年头每天能撞见几十家送殡的,白花花的纸钱落在红轿顶上,与这桩婚事倒是应景的很。
这红轿子去的方向是城东李家,前几日李家独子李之恒年十八得瘟疫病逝,李家为其迎了宁家女儿安宁配为冥妻。
说是迎不如说是买,李家经一个老道士算命,说安家女儿与李之恒天生绝配,李父便使计让安家破产,屋漏偏逢连夜雨,安家小儿子患上瘟疫,安老头为了救儿子,把女儿卖给了一个死人。
轿子行至路口,一阵邪风吹来,狂沙飞起,吹的轿夫们睁不开眼睛,无奈只能放下轿子,用袖子护住眼睛。
风渐渐平息,打头的一个轿夫叹口气嘟囔道:“你看这老天爷都不同意这婚事,造孽啊。”
另一个轿夫甩甩袖子挡着嘴小声说道:“好好抬你的轿子,咱们做苦力的出好力,管住嘴,别给自己惹麻烦,春天就是好刮邪风,快走吧。”
说完,四个轿夫急忙抬起轿子向李府走去
刚走到灯市口,却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衫头戴白色逍遥巾的清瘦书生,双手举着一把菜刀挡在路中,宽袍和逍遥巾的两根带子随着风一阵横飞,更显的书生瘦弱凄凉,刀剑有些颤抖。
轿夫停下问道:“你是谁,为何挡在路中。”
书生声音颤抖却透着视死如归,道:“将轿中女子放下,否则别怪学生不客气了。”
听到书生的声音,轿子一阵晃动,轿夫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掀起轿帘询问新娘,
这才知道原来新娘是个哑巴,双手双脚均被捆着,这下轿夫们慌了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姑娘是被逼的,但也没办法,他们收了人家钱,就得把人抬回去,否则就算把裤子当了也赔不起。
反正此处离李府不远,轿头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拐进临近的小胡同绕道去了李府。
书生举着刀向花轿跑去,刀仞上劈出呼啸声,他心中想的不过就是一死。
剩下的三个轿夫放下轿子往后退,书生刀起刀落断开了捆住宁安手脚的麻绳,就在此时一堆凶神恶煞的大汉,直逼了过来,书生双手举起刀,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挡在宁安身前,其中一个半露着膀子的大汉一脸嘲讽得意的看着书生,眼中闪过一丝狠冽,一脚将书生的刀踹翻在地,伸出粗壮黝黑的胳膊掐住书生白皙的脖子,书生的脖子顿时青筋暴起,脸涨的通红。
宁安拍打着大汉的胳膊,眼看着书生喘不上气来,宁安跪在地上不停的摇着头,手指胡乱指着李府的方向,她想求情想让书生放弃她,想用自己换书生一命,但她无法开口,一滴一滴的泪打在鲜红的衣裙上。
大汉见安宁屈从,胳膊用力一甩将书生摔了出去,重重落在破乱的废墟里,溅起一阵尘土,夹杂着腐尸的味道,书生支撑的身子一步一步挪移到安宁身前,硬生生的仰起头盯着大汉,生死朦胧,为情壮烈。
大汉又是一扔,将书生扔到那帮随从身边,随从们一阵拳打脚踢,书生慢慢没了挣扎的力气
宁安闭着眼狠狠的咬在大汉攥着她的手上,跑到书生面前,书生已满身是血,眼中尽是绝望与不舍,他用命当在她身前,依旧无济于事。
宁五跺着脚问天歌:“他都快死了,你不去帮一下吗?”
天歌无奈道:“这是四百年前,我们不在一个时空,无能为力,看着吧”
书生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握着安宁的手,用遗留的气息在宁安耳边游走着最后一句话“相思不断”便缓缓闭上眼睛。
握着安宁的手滑落下来,只在安宁掌心留下一颗相思子,融在血里。
安宁紧紧握着那颗相思子,要将它嵌进手心里,血从指缝中滴下来,她起身环视着周围的这些恶人,眼神阴凄愤恨,噬魂夺魄,让人毛骨悚然,几个七尺大汉竟恐惧的往后退了几步。
安宁如死尸一般拖着格格不入的喜服一步一步走向花轿,坐了进去,轿帘被一阵风吹了下来
几个轿夫惊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动弹,带头的大汉咳了几声,轿夫匆忙抬起轿子绕着书生的尸体离开。
剩下的几个大汉依旧站在原地盯着趴在血泊中的书生,刚刚那个眼神,让他们直到现在都心生颤抖,为了换取一丝安生,他们在废墟里找了一张破席子,将书生胡乱裹起来扔到了乱葬岗。
恰逢乱世,人如草芥,孤苦飘零,自顾不暇,魂弃荒野,乱葬岗竟也成了一个不错的归宿。
那年杏花微雨,一个小姑娘坐在树上,低着头笑着问树下捡树枝的男孩儿
“小孩儿,你叫什么?”
“我叫宁安”
“好巧!我叫安宁,咱俩名字是一对儿啊”
……
罗带惹香,犹系别时红豆。泪痕新,金缕旧,断离肠。一双娇燕语雕梁,
还是去年时节。
轿夫们抬着轿子愣愣的往李府走着,忽然打头的轿夫转过身来问道:“咋觉得轿子轻了些”
旁边的轿夫回道:“那是刚刚歇了一茬,省了把子力气,别啰嗦了快点走。今天这趟活太晦气了。”
到了李府,掀开轿帘,安宁已没了气息,咬舌自尽,手里紧紧握着那颗相思子。
天歌和宁五走到轿前,鞠下一躬
宁五惊道:“天歌,你能看到安宁手里那颗红色的豆子吗?”
“什么?”
“你看她那只手,手心里有颗那颗红色的豆子”
天歌上前竟然可以将相思子拿在手里,按道理,他们不在一个时空,无法触摸这里的任何实物,难道,这就是墟魂珠剩余三念中的一件信物?天歌将相思子收起
两人刚要出门,却见安宁的魂魄不对,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天歌拉起宁五转身向着安宁魂魄的方向追去。
一路追去,竟又跟着进了鬼狱,但六百年前的鬼狱与现在全然不同
黑沙荒漠,阴风凛凛
空中飘荡着空灵凄冷的呼喊声“安宁,安宁……”
宁安宁缓缓睁开眼睛,四下一片漆黑,只在半空飘着几个明暗闪烁的绿点,如深林中的狼眼,安宁起身刚要踏出一步。
突然地面开始震动,地涌金莲开满黑沙荒漠,两侧无数优昙婆罗树。如鬼影一般直耸而上,向着远方延出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座金黑色的四层八角飞云楼,笼罩在红色雾气之中。
宁安蹒跚着脚步慢慢走近,只见那飞云楼的牌匾上写着“鬼狱”两个大字。门上挂着一把巨型铜锁。
宁安正要走上前去摆弄那铜锁,却听到哐啷哐啷的铁链声,从上方传来,回荡在四周,飞云楼顶一位红衣女子手持一把金色短笛,女子将短笛一挥生出一串鲜红的彼岸花来,似淋满了血的奈何桥,那女子起身一跃脚尖轻点彼岸花蕊飘然而下。
女子走近,满头银发用一只佛手执莲的金钗挽在脑后,双眼被一根金色缎带蒙住
宁安盯着红衣女子开口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罗酆山,死人该来的地方。”
“你……是冥界的鬼官?”
“哈哈哈哈鬼官?”红衣女子发出一阵阴森而尖锐的苦笑,转过身打量着宁安宁道
“就当是吧,你……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
宁安眼中又出现噬魂一般的愤恨,道:“我当然要报仇,就算沦为野鬼,我也要让李家付出代价,不,还有我生前的那个爹和他最爱的儿子。”
红衣女子手中转动着金笛,道:“我们做笔交易,你放弃转世轮回,永远守在鬼狱,我帮你报仇”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安宁盯着红衣女子问道
“我?不过就是个可怜的……鬼罢了,只要你肯放弃轮回,我便许诺,若骗你,你可以将我召回重新替回你,如何?”
宁安低头手中握着那颗相思子,眼前回闪着宁安惨死得模样,和她生前那个爹逼迫他的嘴脸,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红衣女子,满声怨恨道:“我要让李家家破人亡,李之恒生生世世孤独终老,受爱而不得之苦,安家在这一世断子绝孙,你……可以吗?”
红衣女子转过身看着”鬼狱“两个字轻笑道:“果然没有看错,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接下这根御鬼金笛,李家就活不过今日,如何?至于安家,那可是你前世的生身父母和同胞弟弟,你忍心?”
安宁冷笑道:“你也说是前世了,他们逼我嫁一个死人的时候可决绝的很,我想我的尸身他们一定拿去给李家换钱了,你看这就是我前世的父母。”
说完安宁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着靠近金笛,突然红衣女子将笛子收到一侧,问道:“你可要想好,只要碰到了这御鬼金笛,你便永生守着这座阴冷的鬼狱,永世不得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宁安一把夺过金笛,那金笛瞬间飞升出朵朵鲜红色的彼岸花,环绕着安宁,落在安宁的手上、头顶、身上然后消失
红衣女子手中闪出一株金莲交与宁安,轻挑一下眉毛道:“好,彼岸入身,金笛已经认了主,你以后就是这鬼狱的守门人虔娘,这株金莲你收好,算我的承诺,但希望它永远不要出现。”
宁安收起金莲,问道:“鬼狱是何处”
红衣女子眸子里带着天降霜雪的邪魅,笑道:“妹妹,你问这个还有意义吗?不管这里是哪里,你都离不开了。”
宁安道:“我虽已无缘轮回在世为人,但也应知道魂归何处。”
红衣女子看着笼在雾中依旧张牙舞爪飞云楼,那几盏金色孤灯随着风四处摇曳,一行清泪划过面如雪霜的脸。
红衣女子转过身对宁安道:“你以为优昙婆罗和地涌金莲作为佛花为何开在这里,人身难得,如优昙花,身死为野鬼,入狱也是入寓。鬼狱也是鬼寓。佛前镇鬼,佛前庇护。人死升魂降魄,魂魄不升不降者,飘入无尽深渊,巳时不分,黑白不辨,爱恨贪嗔痴虽死而不灭……”
宁安,明白了,这里是野鬼的去处,从此以后她…生生世世都将为孤魂野鬼,也好,至少她不用喝孟婆汤,不会忘了宁安。
红衣女子踩着地涌金莲向远处走去。
安宁大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女子消失在黑暗里留下最后一句话回荡在空中:“我…了结…恩怨…”
天歌和宁五回到六百年后,宁五扫视一周,吐槽道:“六百年前的鬼狱多酷啊,神秘高级,哪像现在啧啧啧,破房烂瓦,连那楼都矮了一层”
天歌抬手拍在宁五胳膊上道:“今时不同往日,你闭嘴吧”
天歌走到虔娘跟前张开手道:“这颗相思子就是其中一件信物”
虔娘淡淡的看了一眼相思子没有理会
天歌俯下身取出那颗相思子走到安宁面前,走进结界轻声道:“你叫安宁,这是我从六百年前你手中取得的。”
安宁缓缓抬起头,张开手,露出一颗血红色的掌心痣,天歌将相思子放在安宁手心,安宁紧紧握住,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上,清洗着上面六百年的红尘往事。
“我求你,让我入鬼狱,我甘愿陪着宁安,永远不离开这里”
天歌为难道:“你要知道,你强行入了鬼狱将永远不能离开,但是宁安不同,他有的选择,只要有朝一日他想明白就能再入轮回,而你没得选。人心叵测,断不能如此。”
虔娘听到天歌所说,态度变的柔和些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天歌走到虔娘面前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他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说她冷暗如崖但她却关心安宁不被辜负,明明可以逍遥世外,却为了他们两人不阴阳两隔而自投罗网,可是说她良知还在,她却为了自己毁了两人几世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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