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帝驾崩
南裬是萧家的天下。
立朝已有百年之余,历经四代皇帝,昌盛不衰、波澜不惊。
但今年,却是多事之秋。
时在立秋,天风微凉。
宫城朝正殿殿前的银杏叶才刚要泛黄,就被掠过的刀光剑影惊落到泥里。
昨夜,皇帝萧令辰驾崩了。
据说死相异常惨烈。
被发现时,头颅被利刃直直镶在了龙椅上,脑浆溢出,而脖颈处被一根拂尘丝齐齐割断,鲜血溅满了桌案。
朝正殿内外,全都是打斗过的痕迹,躺在地上的尸体几乎都穿着一样的服饰,是专门护卫皇帝的禁卫军。宫城内外最具有威慑力的队伍就在一夜之间被人歼灭,骇人听闻。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只听说,似乎带兵的是应远在蜀地的南晋王
消息传到首辅白丞相府的时候,白家一大家子正在一同用晨膳,传话的小厮是府里负责每日收集京中各类消息的人,今儿一大早,就将此事报了上来。
他很擅长说话,描述皇帝的死相时,生动富有画面感,令诸位主子们看着碗里的八宝粥,似乎都觉得不香了。
首席上的一家之主白丞相挥挥手,让小厮先下去。
他面容十分严肃,放在面前的晨膳一口未动。一身暗红色圆领官服穿在身上,似乎有些褶皱,应是未来得及整理。
昨夜,他连夜进宫去了朝正殿,小厮描述的画面再逼真也只是听闻,他却是亲眼看到了那血腥的画面。
作为一朝首辅,在宫城上下有些耳目再正常不过,他接到消息时,原本应该三思而后行,按兵不动,观望才是上策。
朝中大臣在宫中设有耳目的相信不只他一个,能收到消息的也绝非少数,但是,昨夜出现在朝政殿的大臣,就只有他一个。
如此行事,并非他莽撞。
原因无他,皇帝死了,改朝换代事儿小,他闺女的性命才是大事。
昨夜他被人用刀架着脖子走进朝政殿时,打斗早已结束,忽略殿中浓重的血腥味,眼前的一切显得何其平静。
南晋王一身戎装,坐在殿中央的茶几上,手持一只翠玉茶盏,细细品茗。
他已年近半百,头上却没有一根白发,依旧是乌黑透亮,眉宇间甚至还能看到壮年的英姿。胡子倒是早已蓄起来,给原本略显凶狠的样貌加了几分沉稳。
白丞相记得这位南晋王,他与先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因生母身份卑微,两兄弟被分给了不同的后妃抚养,兄弟感情也就不甚亲近。
后来,先皇登基后,忌惮南晋王骁勇善战,拥兵百万,就找了个由头,将他削权贬到了蜀地,还留下他唯一的子嗣在皇都为质。
如今,是养虎为患了吗?
白丞相环顾殿内,周围持刀的人看起来并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穿着风格迥异的服饰,用的兵器也不尽相同,各有各的姿态,不知是何来历。
“白丞相,真是消息灵通啊!”南晋王侧头看到来人,爽朗一笑调侃道,但似乎并不惊讶。
“参见殿下。”白丞相依旧如平常沉稳,抬手作揖。
“白丞相请坐吧,尝尝我这茶,自家茶园里出的,别有一番风味。”南晋王指着茶几对面的蒲团而言。
如今这个阵势,白丞相自是没有反抗的余地,他十分坦然的盘腿而坐,原本抵在他脖子上的刀这才撤走。
他执起茶盏呷一口,果真是好茶,只不过,入口有些凉了,该是倒上有一会儿了。
“我原道先皇兄培养出来的臣子对他有多忠心耿耿,将一个毫无治国之力的儿子平安无事辅佐了三年。”南晋王轻飘飘地开口。
“如今看来,也就白丞相顾念旧情,来勤王救驾。”
“”听到这话,白丞相便知,早点年被那样对待,南晋王的心中必还是有气的。他未敢多言,自己这次前来,手中握着的筹码太少,话语权并不他这儿。
只不过,他没有想通为何在新帝都已登基三年后的今天,这份怨念才发作?
皇帝萧令辰登基三年,确实未有任何政绩,他的天资并不聪颖,甚至有些愚笨,而且不太听劝,在朝堂上总有些任性行事,但好在近年来风调雨顺,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说及这三年,他做的最对的事情,大约就是为先皇守了三年孝罢。
先皇逝于晚夏,上个月刚满三年孝期。
出孝后,萧令辰立刻就要下旨册后,按照惯例,以白家嫡女为后。
他今夜前来正是为这后位之事。
如今,婚期眼看没几天就到了,皇帝却先走一步,不管皇位落到哪位手里,若是新帝让她女儿殉葬,他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比起朝中权势,一家人整整齐齐、好好活着才最重要。
他们白家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他即为世家又为勋贵,便是以权谋私又如何,女儿的命只有一条。
“臣听闻宫中有贵客来临,怕宫人慌乱,招待不周,特来帮衬一二。”他模棱两可地答着,立场却鲜明的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哈哈哈,是我唐突了,来之前也没说一声。”南晋王又是一阵爽朗大笑。
南晋王很是明白,白丞相只身一人前来,自然不是来讨伐的,自然是为了共存,他之前说什么勤王救驾的话,也不过是敲打。
“阿迟,还不来拜见一下白丞相。”南晋王招呼一声,自他身后人群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丞相定睛一看,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南晋王的独子,当了十几年质子的萧令迟。
他一身白衣暗纹圆领袍,腰佩长剑,英冠束发,眉眼之前竟全是肃杀之气。原本隐在人群里时,未曾发觉特别,听到南晋王唤他,站出来后,周身气势竟无人能及。
白丞相暗惊,他们之前也见过几次,竟没看出来,有这等杰出风姿。
“白丞相,好久不见。”他拱手作揖,而后旁边落座,熟稔地添茶。
白丞相并没有受他这一礼,侧身避开,心中的惊讶还未消散。自家二郎与萧令迟交好多年,也未曾听他提起什么特别之处,竟是隐地这样深嘛,从今往后,这身份可是大有不同了,南晋王一将登基
“白丞相。”
他心中还在细细分析者局势,南晋王又是开口。
“陛下登基三年,执政以仁孝,为先皇守孝三年,兢兢业业”南晋王突然面似悲伤的说着,“谁料刚出孝,便突发疾病,随先皇而去。念及膝下无子,先皇也未有其他子嗣,遂将皇位传予皇叔父南晋王之子,萧令迟。”
“白丞相觉得,丧告书上这样写怎么样?”南晋王问,他只随口几句,就将萧令辰的平生简单带过。
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南晋王一人,执起茶盏又是一口,惬意的很。
那些手下看看自己主子南晋王,又看看跟自己主子有七八分相像的少主,心中暗暗嘀咕:主子精心策划攻进宫城竟不是给自己夺的皇位,而是让儿子跳过继承直接上位
倒也也不是不行。
白丞相则是将头一侧,看向龙椅高座上还被钉在上面,流着脑浆的萧令辰。
突发疾病,随先皇而去?!
南晋王,竟是睁眼说瞎话奇才!
“咳,”他掩饰地咳了一声,“我家大郎刑部任职多年,是否让他过来,处理一下。”
他示意地看向龙椅方向。
刑部手艺多,处理尸体的活儿好。
“再好不过。”南晋王点点头,脸上还是一片淡然。
故事圆好了,事情解决了,该是双方鸣金收鼓的时候了。
白丞相却像是没有退意,执起茶盏展现着他的茶道。很显然,另有其事。
南晋王并不予以理会,或是想将这件事交给萧令迟处理,毕竟白丞相以后是阿迟的臣子,并不是他的。
“白丞相是否还有其他地方能指教一二?”萧令迟说的很客气,事情虽已尘埃落定,却也没有表现出要以势压人的样子。
白丞相也没有想到他如此谦逊,原本不知如何提起的事情,如今这样,倒是有了台阶,他对萧令迟又一次刮目相看。
“先帝月余前下了立后诏书,原是小女的福泽,”他巧妙的将萧令辰称为先帝,“如今先帝病逝,小女还未嫁”
他这样一说,在场众人皆反应过来,是了,白家嫡女这不就成了寡妇?
“臣不奢求小女可以再嫁,只不过,若是殉葬臣难以割舍,”他有些吞吞吐吐,但话语中绝对是一个老父亲最真切的请求,“臣可以准备冥婚,婚后将女儿养在白家。”
话落,竟有些沧桑之感。
他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够如愿,虽然请求不是他唯一的选择,让女儿活下来的方法有很多,但能过明路,总比一辈子偷偷摸摸的好。
萧令迟听完他这番话后,却是笑了笑说:“殉葬自是不必,白丞相且先安心回去。”
他并没有明确的拒绝或是首肯。
这使得,白丞相自朝正殿离开后,心也一直没着没落。
一夜未眠。
很快就要早朝了,他看看手边拟好的丧告书,再抬眼看看自家乖巧吃饭的女儿,深叹一口气。
生在白家的女儿,既是幸,又是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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