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林家住的是山后的春来客栈，这地方是有市无价，光有银子也住不了。春来客栈支在左邻山的石壁上，上下都没修过一级石阶，莫说是客栈主人了，便是店小二身上也少不得有些功夫。

        顾子时这是偷摸出来的，他还不想再跟客栈里的解释为什么除林家外的人还在这儿，于是趁着小二去后厨的功夫翻身上了房梁，视线往账本上这么一瞧，便见着上边的一行字：天甲一林浮生。

        知道住在哪间，找人可方便多了。顾子时朝上数了三层，推开窗直接翻进屋内，却见屋里都是客栈布置的东西，也没见林浮生的包裹行囊，顾子时边走边看，见床帘还垂着随手一掀，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林浮生不在屋内，床榻上却躺着个人，这人生得好看，模样跟从画本上拓下来似的，只是面色比山顶上那点儿雪都白，映的唇边一点朱砂痣血红一般。

        顾子时只知道这不是林浮生，却没想到林浮生会做这金屋藏娇的事，赶忙退开几步撇过头，却不想人撞在桌上，屋里顿时叮铃哐啷一通乱响。

        顾子时有三见不得，其一是在小时候，最见不得被按在水里淹死的人；其二是台上生死别离的戏码；其三却是这榻上美人。拿季竹竿的话来说，若谁想求顾老爷办事儿，把脑袋磕出血那都不一定顶用，但你若要求顾子时办事儿，请他一场花楼美酒，这事儿就成了十之八九。

        顾子时干咳了两声，不论如何却是是他自己进到这儿来的，林家若真来找麻烦他也认了，于是试探着开口：“姑娘，实在是失礼，我没聊到林浮生他他”

        顾子时在这儿‘他’了半天也没个后文，床榻上的哪位更是一点儿声都不出。按理刚才那么大动静，再怎么睡得熟也该醒了。顾子时心里咯噔一声，小心翼翼的重新掀开窗帘，那人果然还是紧闭着眼，面色比刚才还要惨白几分。

        “这是专程给我备着的？”

        顾子时嘟囔了一句，身子却还是到了床边，伸手按住了那姑娘的腕子。他不动这手还好，一诊发觉床上这几乎就是个死人，八脉错乱不堪，经脉几乎是拿真气顶着才不致彻底断裂，别说是个姑娘了，就是林浮生他自己，能活下来也不过四成把握。

        顾子时原还想着帮衬一把，可就现下这状况这要是让林家的撞见，他上哪儿说理去？明明是林浮生搞的鬼，难不成还都自己替他背黑锅？顾子时越想是越觉得在理，可真把人放在这儿——这人还怪好看的，死在这儿不是可惜了了？

        顾子时还在这儿思忖着，却不想下一刻一只手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裳，顾子时全无防备，整个人直接朝床榻上倒去，要不是他赶忙伸手支了一下，整个人都要压在那姑娘身上了。

        “救我——”

        这一句话直接把顾子时说的愣在当场，这哪儿是个姑娘啊，这分明——他还没来得及往下想，就见那人力气一松，直接昏死了过去。

        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就算是官道上打劫的也没这么干的啊。顾子时左思右想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往下这么一瞅，就见那人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有几条极深的伤口，且看样子是最近才有的，只是被草草包扎起来，不待皮肉粘合便拆了绑带。

        难不成林浮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嗜好？专程把人锁在屋里做这挡子事？

        顾子时想起早上瞧见林浮生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面前这一位，百般思索下还是把人扛了起来，趁着没人悄没声的带下了山。

        顾子时原本想着见着林浮生先试试他武功深浅，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留他性命，这样即便林有违当上了武林盟主来查问这事儿，自己也有个‘切磋’的借口在。可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瞧见就算了，自己还得再救一个出来。

        山上武林大会既已开始，外边儿排着的人便没那么多了，顾子时在长亭外的宅子里端详自己救出来这人足有两个时辰季竹竿才姗姗来迟，手里还大包小包拿了不少东西。

        这时候太阳快要落山，季竹竿一进屋见床上躺着个面色白的跟纸人似的家伙，顾子时又穿着一身白，乍一眼还当是俩白无常来索命，惊的叫唤一声险些没蹦上房梁，定睛一看是顾子时这才长舒了口气。

        “我说少爷，咱下次点点儿蜡烛——顾家也没穷到连灯油都买不起的地步罢。”

        顾子时懒得和他争辩，“你看这人还有活路么？”

        他这话一出，季竹竿才想起现在屋里还有一个人，于是放下东西瞧了一眼。

        “这人哪儿来的？”季竹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神色，“别又是哪个花楼里”

        顾子时心想我总不能和你说我这是见色起意，没想到人家是个男的，再加上林浮生有点儿古怪的癖好，留在他那儿半点活路都没有才把人带回这儿来吧？

        顾子时竖起一根指头在季竹竿面前晃了晃，“救活他，你欠我爹那一千两一笔勾销。”

        季竹竿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挽起袖子就走到床榻前，可一瞧这人模样又震惊的回过头来。

        “少爷，你还真把人给绑喽啊？”

        顾子时满是错愕的看他，“这是什么话？”

        季竹竿急得啧了一声：“就是林家马车里那个，您不是说再不让你知道里边儿是什么东西，就连马带车一起扣下绑回府，今早擂台上我还给你指过！”

        顾子时没想到这人就是马车里那个，不过正好也省的他再胡乱编些借口搪塞季竹竿，于是将春来客栈里遇着的事儿讲了一遍，这其中自然夹杂着他对林浮生嗜好的推测，季竹竿听完后看人的脸色都不同了，再听林浮生三个字是咋舌摇头，“这好歹是林家的，虽说有点儿古怪嗜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这、这总不能把人弄的快死了都不管罢。”

        顾子时总算发现个跟他站一边的，于是故作随意的耸耸肩，“早跟你说了那不是什么好人。”

        季竹竿是一边叹气一边坐在床边儿，等细查过后又从角落里翻出个药匣，顾子时很是怀疑的看着面上铺了一层灰的匣子。

        “你这能行么？别到时候死在屋里。”

        “怎么不行？”季竹竿对顾子时质疑自己医术很是不满，“一路上不都靠它过来的么！”

        顾子时起身走到一旁，封住那人两处穴道后缓缓送入真气，这人体内经脉简直是一团乱麻，就跟池塘里揉成一圈的水草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医仙百道宋仙人来了都得废好大的功夫，何况他这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的呢？

        不过季竹竿有件事到是没骗他，别看那药匣子几年没用，药效到很是显著。等顾子时好容易把那堆水草经脉理出头绪时天已是全暗，他睁眼瞧见那人脸色不在白的跟张纸似的也算松了口气，身子一倒直接闭上眼睡起觉来。

        顾子时心里盘算的好，这救下的人总归是在林浮生屋里，林家之前还藏着掖着，肯定有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怎么着，当时是他亲口求自己救他自己才动的手，这救命之恩换林浮生的消息这总不算过分罢？况且就算他不说——单凭他这人和这一身的伤，也足以证明林浮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城外的宅子没什么人住，打顾子时买下来后，屋里就收拾出来一间房。季竹竿晚上见不着人影，顾子时也不知道这家伙睡在哪儿，总之他是不可能睡地上。可也就是这个不经意的想法，叫顾子时经历了几年来最难熬的一个晚上。

        这半夜三更月色正浓，睡梦中顾子时只觉得脖颈渐渐收紧，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他还当是哪个来寻仇的，箍住脖子往死里掐，自然毫不客气睁眼便要出手。可这一睁眼，瞧见的却是张螓首蛾眉的美人脸，这气焰一下就矮了半截；再看下边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另一半也没了，只得长叹了口气把里衣解给他继续攥着，一扭头继续闭眼。

        这一夜经历了譬如被人绞着头发、胳膊被人生生握出五个指头印一类的事后终于到了白天，季竹竿罕见的见顾子时早早到了院里，正想瞧瞧今个儿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就见顾子时眼睛下两个黑圈，顿时笑出了声。

        顾子时人生得白，人也偏爱浅色衣裳，映的眼下那点乌青更明显了。顾子时不用看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趁季竹竿开口前先一摆手：“找辆马车去，待会儿出城。”

        季竹竿的笑声戛然而止，“怎么忽然想着要走？”

        “拿了林家的东西还不走？等着林有违当上武林盟主再来找我麻烦不成？”

        “我瞧这武林盟主也不一定是他当。”

        “费什么话！”顾子时啧了一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动作快点儿，我可不想出门撞着林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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