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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镇军大将军封兰越,如今不过十八,却已是上京城里威名赫赫的人物,连街头垂髫稚子都知道,有将世无双,一战退匈奴、二战平北疆、三战安长城。

        春芙震惊地僵在原地,凝着自家小姐,顿时不敢像方才那般口出妄语,胡乱揣测。

        谢云颐仰头瞧着谢祎,面上虽已紧张得不行,但开口时还是井井有条,佯装惊讶道:“这幅小像是镇军大将军?”她叹一声,回望身后的书房,“方才我路过那边,见你桌上闲放着几本书,就随意翻了翻,瞥见这幅小像,觉得很是好看,但又无心看字,便来这边画画,没想到一落笔,就画出这个,还以为画的是什么呢。”

        谢祎与谢云颐自小一起长大,几乎是言听计从,遑论怀疑,闻言当即笑开,好似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阿姐也上了那些书贩子的当。”

        自谢云颐回来后,许多事都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变化,比如眼下这遭,谢云颐唤人将对方身上的弓撤下,又让春芙去沏一壶茶,边说着,边拉谢祎坐下,惊诧问道:“什么书贩子,从前春水巷那些吗?”

        大梁书册管理并不严,许多话本子,找了印刷制稿的师傅就能在街头巷尾卖,她从前喜欢看杂书,便遣人去春水巷买过几本,大多是武侠志怪,并无与小将军相关的。

        谢祎也的确渴了,接过自家阿姐的手帕,擦去汗,又喝了口温茶,才仔细道:“不是春水巷那些,是另外一伙书贩。”

        他说着,英气的眉毛微皱起来:“也不知道那伙书贩哪里知晓的封将军模样,在贩卖的书上画方才那些小像不说,还编排一些酸掉牙的男女故事,大抵是什么英雄救美,又不求回报,教京中不少女子欢喜,甚至……连我那些同窗也买过几本瞧瞧。”

        谢云颐支着下巴,忽地被对方嫌弃的表情逗笑:“原是如此啊,放心,阿姐不爱看那些酸掉牙的,只不过,阿姐也的确很好奇,你那些同窗买来做什么?”

        谢祎八岁入读国子监,与谢云颐自小身体孱弱不同,他是那年入学考核文试与武试的双第一,可谓无限风光。如今虚岁十五,更是被祭酒称赞前途无量。故能与其同窗的,多是京城同龄一辈中的佼佼者。

        谢祎当即哼了声:“他们,我觉着他们是妒忌封将军,了解些市井闲谈,到时候方便打趣人家。”

        镇军大将军封兰越官居从二品不假,但奈何在看重出生的大梁,对方也不过是个底层爬起来的莽夫,方才那话虽有几分不切实际,但京中子弟,的确个个都盼着一见封将军真容,毕竟对方身上的功绩,任何一桩,都能叫他们望尘莫及,光宗耀祖了。

        然而这话落到谢云颐耳朵里,却叫她忽地一惊,从前她只注意小将军长安街头的无限风光,可是藏于其后的波涛汹涌,是否早就如这些书册一般,被她忽略了?

        “阿姐?”谢祎见对方眼神飘忽,脸又红得厉害,以为是日头太毒,忙站起来,要扶对方回屋。

        谢云颐摇头,道她没事,拉着对方坐下,将方才的回答当作打趣略过,又问:“那你说的那些书贩呢,眼下是何下场,城中能允许他们如此编排?”

        “被京师府投入大牢了,”谢祎展开双眉,并不心疼此种人,“也是他们活该,扰乱这城中买卖秩序不说,还毁坏封将军名声。”

        在初见之前,谢云颐了解小将军,大多都是从自家父亲与胞弟口中,尤其是她这胞弟,平时似乎看谁都一般,但遇见真厉害的,十分虚心。

        谢云颐沉顿片刻,“那你书房那些书,不是从他们手中得到的?阿姐瞧着书封,似乎是什么……战神?还以为是武侠传奇。”

        这回轮到谢祎笑了,少年公子与其胞姐如水如月的模样截然不同,好似天上耀眼的太阳:“阿姐,那才不是什么武侠传奇,而是正儿八经的兵书。”

        谢云颐转了转潋滟的双眸,她未曾听说过。

        谢祎便同她解释起来,自封将军一战封神后,国子监便有相关的博士与教授对此进行记录与琢磨,甚至与门下监生讨论,假使是你出战,你能做到吗,如何做,又如何不能做,类似的话题整理成册,就编出了一卷《诸博士与监生共议战神》,但后又因“神”字过于冒犯,便改成了《诸博士与监生共议匈奴之战》。谢祎房中的是最初的那套书册。

        要是方才同窗买话本一事令她心惊,那眼下这册书的存在,便是突然间令谢云颐感到心悸,心悸到她想到,会不会上一世被赐毒酒,不是朝夕之事,而是从小将军返京那一刻,甚至更早,就已经有所预谋?

        战无不胜的神话,从来就不是他的护身符和荣耀,而是他致命的枷锁。

        涌起的猜测让谢云颐忽地掩唇泛起恶心来,谢祎眼尖,忙站起来,这回不由分说,一边抱起人往屋里去,一边吼道:“春芙,快去唤大夫!”

        谢云颐没阻拦,她是真不舒服,只是不知道是日头晒的,还是方才的药反胃,抑或其他,只听谢祎一吼,安静的院子就霎时忙碌起来,生怕她一不小心,又一病不起。

        谢祎将人放至床上,便被奶娘赶开,兀自站在一旁,望着奶娘给自家阿姐敷毛巾,喂水,又见那人忍不住恶心,不禁格外自责,“都怪我,方才日头那么晒,我就不该与阿姐聊那么久。”

        其实这都是轻微症状了,碰上药苦和心绪不宁,便时有发生,谢云颐习惯了,并不多在意,待喝完温水,小腹处煨上手炉,脸色便已大好,“不怪你,”她道,一双含泪目弯如新月,“我喜欢听祎弟讲外边的事,比我呆在院子里高兴呢。”

        奶娘自小带这对姐弟,知晓两人感情好,但到底姐姐身子太弱,犯起病来不得了,只好催着谢祎出去,叹道:“小公子,别同大小姐说了,估摸着要睡觉,待老爷回府,晚些时候一道来吧。”

        谢祎自是明白,想来也是自己莽撞,今日在路上捡到一块格外漂亮的石头,便想拿来送与阿姐,没想到石头忘记送了不说,还聊了些市井与学堂的琐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才引得对方不适。

        “那阿姐,我便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谢祎虽与谢云颐同岁同时,但已比对方高出许多,颇有几分大人模样了。

        “好,回去记得温书与练字,”谢云颐道,“不用为我担忧。”

        谢祎微愣,阿姐往常并不会额外叮嘱他的学业,但他到底没追问,应了声好,便折身离开。

        “小公子一向勤学,姑娘不必过多担忧,眼下若是觉得累了,便小睡一会儿。”春日虽阳光明媚,但对身虚体寒的自家小姐来说,多半还是冷的,奶娘替对方掖好被子,望着对方出神的目光,温声劝慰道。

        谢云颐这才收回目光,笑着应了声,乖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是思绪纷杂。

        上一世,她笃定不会牵连谢家,所以用自己的命去送小将军最后一程,算是欢喜、也算是感激,总之毫不后悔。

        但是这一世,如果不是为已死的小将军送葬,而是要小将军活命,那么,这样十六岁还未现身,就能引得满城风雨的人,会给谢家带来怎样的改变?

        她活得太短了,没来得及看见谢家最后的命运,但并不代表她不担心。

        谢云颐拧着眉,好似做噩梦般,思绪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第一,她要救人,第二,她不能让谢家因此招致劫数,所以……谢云颐忽地睁开双眼,痴痴地望着头顶上已经不再缀挂兔子香囊的青纱帐,她最好的做法,是不是把小将军从权力漩涡中拉出来,又不让此举给谢家增势?

        “小姐,你怎的醒了?”守在一旁的春芙望着面色凝重的谢云颐,着急道,“是不是不舒服,大夫一直在门口呢。”

        谢云颐抓住春芙,眼睛眨也不眨地摇头:“不,我没睡,我没事。”

        “嗯?”春芙不解,却见自家小姐招手唤她凑近,“那是怎么了,小姐,你别吓我。”

        春芙早不敢再提方才院中那番戏谈,但却听自家小姐笑道:“我大概想出法子了!”

        少女眉眼弯弯,看不出半点玩笑。

        春芙咽了咽口水:“啊?”

        “他嫁给我!”谢云颐说着,眼睛都亮起来,好似夜间璀璨星辰,“你看,大梁入赘男子不得掌权,只要他嫁给我,他就不会成为权势的眼中钉,就不会死,同时,对谢家来说,入赘的男子,不论从前如何风光,往后再算不得什么。”

        春芙脑袋都晕了,谁嫁给谁,谁是眼中钉,谁会死?

        “小姐,你说的这个他,依旧是方才说的镇军大将军吗?”春芙不敢相信,虚声发问,哪想自家小姐竟真的毫不犹豫,郑重点头。

        “没错,是他!”谢云颐道,“他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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