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大梁世家林立,但其中最风光的还属谢家。谢家不仅未因前朝的覆灭而衰颓,反在如今,为大梁培养出了六位丞相,四位将军,其中一、二品大臣更是不胜枚举。有俗话说,京师得谢家者,得半朝,此言不假。
春芙望着眼前这位相府嫡女,震惊悉数卡在喉咙里,她不得不承认,如果对方所言真心,那让虽身居高位但却是庶民出生的大将军入赘,也不是绝无可能。
然而,可能是可能,也未免太出人意料?
春芙拉着自家姑娘的手,开始叨叨追问,为什么要那般假设,又为什么要对方入赘,更关键的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大将军不是远在边关吗?
谢云颐想着,若将自己重生的事说出来,岂不是会让对方觉得自己病得脑子不正常,索性翻了个身,懒得理会,只余一句,让对方守口如瓶。
春芙自是知晓对方性格,眼下不理会,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自己已经决计好,纵使她向老爷、少爷告状也没辙。念及此,春芙不禁叹了口气,“好,小姐心里有秘密、也自有主意,但春芙还是得提醒您,姑娘年纪小,身子又弱,凡事要为自己思量,大将军在外边虽名声好,但究竟是个什么人,还是先让老爷、少爷去接触几番。”
春芙确是一直以来为她着想,谢云颐想了想,又将身子翻回去,乖乖地抬起双眸,嗓音清甜,“好春芙,你放心,我谢家的女子,从不会受人欺负。我那样说,也是确有考量,你且看着?”
春芙微愣,半晌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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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东风既解。
绵密的雨水像松针似的,从靛青色琉璃瓦上淌下来。
自那日谢云颐道出心事后,春芙便遣人搜集了许多有关镇军大将军的生平,除了出生低微,自小由武馆收留长大外,并无其他不端之处。
谢云颐一早就知道这些,但也并未阻拦,毕竟春芙长久跟着她,又是她爹的半个眼线,她得让对方对她的决定稍微安心。
只不过这事到底还是不能让父亲与祎弟提前知晓,毕竟,这两人不似春芙,相信她连见都没见过,却心生欢喜的鬼话。
念及此,谢云颐拨开茶沫,浅抿一口,终于从浮着白汽的茶盏前抬起头来,问道,“春芙,几时了,小公子回来没有?”
“小公子吗,半个时辰前就回了。”窗边雨潮,春芙正在收书,见谢云颐缓缓站起来,忙放下手中书卷,温声问道,“小姐这是想过去瞧瞧吗?”
谢云颐点头,上一世是谢祎主动告诉她,小将军从边关回来一事,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庭院中感到不适,谢祎便不再同她讲这些。
于是,对方不讲,她便只能借道听途说,故意去问,好让对方在下月初六带她出府。
两姐弟一个在东院,一个在西院,由开满紫藤花的长廊贯通,虽然不远,但春芙担心雨天路滑,忙不迭地又唤了两名丫鬟跟着,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谢祎正在书房里温习白日功课,听门扉轻叩,一抬眸,见谢云颐站在檐下,瞬间直起身子,快步上前,将人扶进屋。
“外面这么大雨,阿姐怎么来了?”谢祎说着,将掸在椅上的长衫取下盖在谢云颐腿上。
谢云颐叫人端了一盅驱寒汤,笑道:“这不是担心祎弟太过用功,过来瞧瞧。”
谢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当即挑起眉梢,开门见山,“我看不是,阿姐是不是有事相求?”
对了,要的便是这一句话。
谢云颐掩盖唇咳了声,见春芙领着另外两名丫鬟出去,才抬起头,犹豫了片刻,细声道,“祎弟,阿姐听说下月初六,镇……”
“不行!”谢云颐话还没说完,谢祎就板着脸拒绝。
少女顿时不乐意起来,盯着眼前与自己有五分像的面庞,佯装生气地把腿上所盖的长衫扔过去,蹙眉道,“说都没说,就是不行,我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乐意。”
谢祎可太知道自家阿姐的脾气了,娇惯得很,凡事不依着,就别想好受,但其他事也就算了,出府这种事,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可没胆子。
“对了,就是不乐意。”谢祎索性顺着她话说,一边将对方扶起来,一边喊春芙将人带回去,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但谢云颐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学着上辈子,当即眸光一转,落下泪来:“我就知道,有好玩的好看的,你们一概不乐意带我,府上的下人也就罢了,你也是。”
“哼,说什么一母同胞,左不过我是个累赘罢了,从小就是。”谢云颐说着,竟真有几分委屈,“你们只担心我死,却不知晓,这个方寸大的院子,才是真的在要我的命……”
少女哭声好似银针往心里扎。
谢祎哪里见过这阵仗,又哪里听过这些话,原本就愧疚是自己害阿姐体弱的少年,顿时毫不掩饰地心软下来,“阿姐,别哭了,”他道,“带你去行不行,我带你去看镇军大将军。”
谢云颐哭起来容易,停下来难,拍开对方的手,抽抽嗒嗒哭好半天才终止。
“真的?”她问,红着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谢祎真是服了,可说实话,纵使骗他,那些话也不能不算作真心,于阿姐而言,活了多少年,便在后院呆了多少年,于是听他与父亲说起那位像话本里驰骋天地间的少年将军,总免不了想去凑一番热闹。
他叹气,应声,“我带阿姐去,但是到时候,阿姐不许乱跑,那里太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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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云二十二年四月初六,下了七、八日雨的上京城忽地放晴。天空湛蓝,一碧如洗,地面上宽阔的长安街,则是热闹非凡。
只见街道两旁,到处都是前来围观的人——背着扁担的、提着菜篓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书生、乞丐……无一不有,他们踮着脚,望着城门的方向,期待着那位传说中不过十八岁就定邦安国的少年将军。
谢云颐踮着脚,也在望,不过她们并不在人群之中,而是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挑了一一处靠窗的酒楼雅间。然而,人还是多,一扇扇窗户打开,加上探出的侍卫、丫鬟脑袋,她其实不太看得见远方。
谢祎坐在食桌旁,再无心思,掀起眼皮,打量一番带着黑色面纱的自家阿姐,无奈叹气,“阿姐,你真是着急得令我怀疑,你是不是也中意封将军。”
谢云颐自己心里是承认的,但叫人说出来,还是十分难为情,当即红了脸,坐到对方身边去,不满道,“少打趣我,我就是觉得热闹,看看怎么了。”
镇军大将军三败外族,入京受赏,十三日前从玉门出发,今日未时抵达。眼下午时一刻,还有一餐饭的功夫,人才会来。
谢祎不敢接话,省得惹对方生气,他笑了笑,递给对方一本新出的武侠集,示意对方打发无聊。
谢云颐从前确是喜欢看这些没错,但自从下定决心要救小将军,她便不爱在这些上荒废时间。
她接过书,并未翻开,而是问道,“祎弟,你觉得封将军是怎样的人啊,像大家口中说的那样吗?”
谢祎其实并未见过封兰越,但他知道的确实比一般人多,因他骑射的师父是从三品归德大将军萧远山,而萧远山在匈奴一战中,曾与封兰越共事,后因家父亡故,才在战胜后返京。
“为什么这样问?”谢祎并不怀疑自家阿姐像其他人那般存在打探的心思,只是觉得对方过分关心一个不相熟的人。
“不可以问吗?”谢云颐眨巴眼。
谢祎顿时揉着脑门嘶一声,“倒也不是不可以问,只是可能没阿姐爱听的。”
“我又不爱听风月故事。”谢云颐嘟囔。
谢祎不禁笑起来,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答道:“我觉得相较大家口中说的,此人应当更加寡淡无趣才对。”
谢云颐轩起眉。
谢祎只好用自家师父的话进行描述——话说到封兰越此人,那就是一个寡淡无趣,平时除了练兵打仗时有干劲,剩下的时间便如一口沉闷的大钟,士兵喝酒他沉默、士兵吃肉他沉默、士兵聊老婆孩子,他也沉默,只有别人去问他,他才答一句。你以为他这是城府深,想得多,其实不然,走近了看,你发现他只是在眯眼睡觉,丝毫不关心其他。无不无趣?相当无趣!
“……就是这样。”谢祎惟妙惟肖地模仿完,见自家阿姐已经低头笑了许久,顿时也笑起来,“听起来倒也挺有意思,是吧,不过在朝堂上,这一点并不好。”
谢云颐瞬时愣住,抬起双眸,疑惑地“嗯”一声。
谢祎却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连忙摇头,“没什么,阿姐不必多想,总之,封将军,应当是个不错的人,值得今日一瞧。”
谢祎说完,便站起来,径直走到窗边。
与谢云颐不同,他望见那些侍卫与丫鬟,并不单纯只是望见他们,而是望见了他们背后不想纡尊降贵、亲自露面的主子。
这座皇城之中,有无数人盯着这把即将到来的锋利弯刀。
每个人,都想成为这把刀的主人,所以如果这把刀太过寡淡无趣,太过无欲无求,那么对所有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来了!镇军大将军来了!”百姓望着城门的方向,忽地举手狂欢起来。
城门轰隆大开,万丈天光下,身着银白甲胄的少年将军,遥遥立于马上,领着数百骑兵千里奔驰而来。
“将军好英气!”不知最前边是哪家的姑娘率先大胆地丢下香绢,待少年将军打马而过,四下皆是纷纷扬扬的花瓣。
谢祎抱着双手,于高楼之间,远远注视着这位面上沉静如玉,却又无论如何难掩非凡气度的少年将军,不由挑起眉梢。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路飘香、自持不动,这的确是一把稀世难得的清冽利刃。
“阿姐。”谢祎收回目光,脸上挂起熟稔的笑,正准备折身打趣谢云颐,未料偏过头,却见对方盯着窗下,眼尾通红,双颊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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