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家属
张洪升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人证物证俱全且性质恶劣,如若他行凶时思维清晰、理智,死刑无疑。一旦判定为精神病人,存在犯病因素考虑,基本上无法判死刑,而是强制医疗……
他犯罪时的精神评定,是案子的关键。
成曜到局里的时候,林希已经到了,远远地看见她正在看资料,成曜正要过去,李成叫住了他。
“老大,受害者的家属来了。”李成咽了咽口水,小心道:“老黄也来了。”
黄谦武,燕南派出所副所长,他的独女黄家馨也是这次案件的受害者。黄家馨的母亲也是名警察,四年前出任务时为保护队友,英勇牺牲,黄谦武为照顾孩子,选择从刑侦大队调往派出所……知道父亲工作辛苦,黄家馨从小就很自立,二年级开始就和同小区同学接伴上下学,不让父亲接送,案发时,黄家馨挡在同学面前,给了她逃跑的机会保住性命,而她自己则被张洪升刺了两刀,当场死亡。
成曜一时无言,许久,才叹了口气:“你和倩文配合林希工作,我下去看看。”
……
大厅两侧坐了许多人,有愤恨叫着的,有悲伤大哭的,有悲痛过渡神情呆滞的……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受害者的家属。
“凶手呢,你们把凶手藏哪了,我要杀了他!”一个年迈的父亲嘶吼着,声音沙哑。他是事业单位的领导,早年忙于工作,成家晚,直到40岁才和妻子要了个孩子,也只有这一个,独生子。或许是这个原因吧,他极其宠爱儿子,哪怕工作再忙,他也坚持每天亲自接送儿子,唯独昨天,他发烧了,11岁的儿子拒绝他送……
儿子说自己长大了,是男子汉。
他说爸爸你好好在家休息,一放学我就回家。
他笑着和自己说了再见……
却没想到再也不见。
一个母亲目光呆滞的站立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仿若雕塑,她眼眶红肿,双手紧紧抱着一件染满血的校服。她是实小的老师,因为常年负荷工作,身体落下毛病难以要到孩子,为了生这个女儿,她打了许多针,吃了许多药,还放弃了升主任的机会。
她不后悔,女儿很乖,很懂事,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人。
案发的那天早上女儿是去给她买早餐……
……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痛。成曜按了按眼角调整情绪,他打通了郑宏盛的电话,请他帮忙安排些人过来,安抚受害者家属。
挂完电话,成曜在人群中找到了黄谦武,上次见面也就一周前,两人一块喝了酒,近四十的男人依旧意气风发,骄傲地和他说女儿又考了全班前三……只一周,才一周,眼前的人却仿佛老了十岁。
“老黄。”成曜叫了一句,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行,想哭,克制不住的。见到黄谦武的这刻,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面对这几天一直在逃避的一个事实,那个会甜甜叫他曜叔,会给他分享自己零食的,会在他讲如何抓拿犯人时露出崇拜表情的小家馨……死了。
见是他,黄谦武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他在哪,那个畜生被关在哪?”
“老黄,你冷静点。”成曜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黄谦武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她才十一岁,我的馨儿才十一岁啊!她死的那么惨……我是警察,我是警察啊!我没能保护我老婆,现在连女儿也保护不了……”说着,他愤恨地将拳头重重砸在墙上,一拳又一拳。
成曜用力抱着越发激动的他,防止他再伤害自己:“老黄,老黄!”
“是兄弟你就帮帮我,让我杀了那畜生,你再把我抓起来,该怎么判怎么判!”黄谦武狠声道。
成曜完全相信,他会这么做。
黄家馨是他的命。
“老黄,法律会制裁他的,相信法律!”成曜紧盯着他,目光坚毅:“你要相信!”
黄谦武回望着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相信法律?他是精神病,法律不会惩治他的!”
闻言,成曜目光一冷,他重重抓着黄谦武的手:“谁和你说张洪升有精神病的?”
张洪升被怀疑精神病这件事,目前只有他们小组的人知道,再没有确定以前,是不可外传的!
黄谦武扯了下嘴角:“我也曾是刑侦大队的。”
成曜心下顿感五味杂陈,刚入刑侦那会儿,他第一个跟的人,就是黄谦武。对于这个曾经的前辈,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看着他,成曜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挫败。
“我要杀了他”黄谦武咬牙道,拳头握得咯咯响。
成曜放下脸来,强硬道:“我不会让你乱来的!”
“成曜!”
“黄谦武!”
沈励远远地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成曜,他的神情很不好。沈励皱了皱眉,详细安排了一下安抚工作,快步向他走去。再走近,他便看到了闫成曜身前的黄谦武,一个拒绝接受心理治疗的受害者家属。
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
“曜。”沈励叫了一句,成曜脸色缓了缓,黄谦武则转开了视线。
成曜跟着沈励走到一侧,递给他一支烟:“老郑没来?”
“嗯,有些事走不开。”沈励接过,眼神示意地看了眼黄谦武的方向:“和我说说他的情况吗?我同事找过他几次,都被他赶出门了。”
成曜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沉默地吸了近半支烟,才缓缓地开了口,将黄谦武的事说了大概。
“我试着和他聊聊?”沈励扶了扶镜框道。
成曜也没别的办法,至少他这个兄弟是正牌的心理医生,点了下头,他垂着脑袋正要走开。沈励拉住了他。成曜回头,对上他通透而睿智的眼。
沈励借着拉着的手轻拍他的手臂:“人生无常,也是人生之常。也许你感到愤恨、愧疚,但不必怀疑自己,人是需要信念的,守住了信念才能控制心里的魔鬼,守住光明。”
——
成曜在警局外抽了两根烟,不放心黄谦武,正打算回大厅看看,李成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大,林希说她想审问张洪升。”
“我马上上来。”成曜道,回大厅的时候他看到沈励正在和黄谦武说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黄谦武的神情平和许多。顾不得多想,他给沈励发了条信息,快步上楼,和林希沟通了一下她的想法,两人一同进了审讯室。
张洪升依旧那副模样,低垂着脑袋,自言自语着。
一进门,林希就看到了散乱一地的照片,显然是张洪升的‘杰作’,目光冷冷地扫过他,正准备蹲身去捡,成曜已经先她一步,将照片一张张捡起,用袖子小心擦去上面的灰尘,郑重地收好。
注意到他的动作,林希冰冷的目光柔软了下来,再转向张洪升,她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张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洪升恶狠狠地抬头瞪她,用力抓挠着桌面:“杀了你,杀了你!”
“张医生似乎不太欢迎我。”林希扯了下嘴角,直视他如毒蝎的目光:“我就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张洪升却似没听见,依然神情凶狠,重复着要杀了她的话。
“一年前你为什么要离职?”林希问,对他的疯癫状态视若无睹。
张洪升目光闪了一下,依然没有理会她。
“不愿意说啊?”林希笑了一声,双手环胸:“那让我猜一下吧,医术不行?不被领导赏识?同事排挤——”
被戳到痛处,张洪升想要站起来,却被束缚扯了回去,他气恼地大喊:“闭嘴,你给我闭嘴!”
林希却放大了笑容,“看来我猜对了。”她翻动手上的资料,连连摇头:“真可怜,在医院工作八年,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你的评价是好的。”
张洪升一愣,头突然一晃一晃地,面部表情抽搐:“他们怎么说我的?”
“性格孤僻,不好相处,能力一般,刚愎自用,懦弱无能……”
“他们胡说!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张洪升神情狰狞,怒目圆睁。
“杀了他们?你有那胆量?”林希讥讽地扯了下嘴角,语气陡然提高:“你根本不敢,所以你才将愤恨对准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张洪升嘿嘿地直笑,突然停下嘶吼,盯着她:“我杀了那么多人,他们都知道了对不对,他们是不是吓坏了?哈哈哈。”
“不,他们并没有吓坏。”林希却说,一字一句:“他们只觉得你恶心。”
笑容停在脸上,张洪升歪着头,直勾勾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觉得你恶心,说你果然是变态,庆幸没和你深交……哦,还有个人建议我们好好查查你脑子,说你肯定是神经病,看来他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神经病!”
成曜注意到,听到林希断言张洪升是神经病,张洪升眼里流露出一丝愤怒以及……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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